白墨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桌上放着两个做了标记的小盒子,里面分别放着老白的智芯,和白墨进入水母前用的旧智芯。查看了房间监控之后白墨才知道,在他睡着的时候神龙来过。不仅送来了两片智芯,还借着微光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儿。白墨觉得怪怪的,即便没有神龙这个行为白墨的心情就已经挺怪的了。白墨觉得他的情绪里藏着一个深渊,他不想知道深渊有多深,只想远离它。
更换上从前的“平民版”智芯,回想了一会儿确认无误,从前的一幕幕还是那么生动清晰,也没发现智芯被加入了新的什么东西进来。白墨回想了好久和张洋王靖寒在一起浪费时间的美好日子,又忍不住回想了与老白那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心情忽起忽落,白墨赶紧把嘴里塞满糖果试图冲淡感受。结束回想后,白墨拿起老白的智芯。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老白的智芯插进自己耳后的接口,只是一个很短暂的冲动。白墨明白那样做的后果,即便不发疯或者脑瘫,也会立刻晕厥过去,以植物人的状态躺不知道多久。白墨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管再怎么想摆脱囚徒和工具的身份,也不能选择这么没尊严的反抗方式,太不值得。摆弄几下之后,白墨把老白那片已经没用了的智芯随手一扔。心里想起这么一句话:
“人生几时,但当快意。”
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这句话把白墨从复杂混乱的情绪漩涡中拉了起来。接下来的日子,在全世界最高级的“监狱”里,白墨找到了做高级囚徒的乐趣。
餐厅和休闲娱乐区成了白墨的常驻地。有时他甚至连模仿公寓的单元都不回,连续几天住在娱乐区里。开始还带着雪糕和白鲸一起玩,没过几天白墨就把他们也甩开了。好在白鲸有接受培训的事由作为安慰,没觉得被冷落。白墨有时也觉得白鲸有点扫兴,总是想着要做“有意义”的事情,干脆就让他去做好了。雪糕倒是乐得和白墨在一起开心,可惜白墨已经等不及要开始尝试那些琳琅满目的成人娱乐项目了。智能系统把情调氛围拿捏地恰到好处,体感视听也十分逼真。尤其是再配合那么一点酒精,虚构出来的人物几乎就和真人没什么差别了。白墨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每天酒肉渔色不亦乐乎。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一个多月,白墨终于被健康组约谈了。
一开始白墨还以为李霖海害怕浪费公共资源,想要限制他出入娱乐区。但是没想到健康组只不过是问询了一些基础指标,又做了个体检就结束了。白墨觉得有点儿没劲,他原本想借着矛盾最好是能和谁打上一架才好。结果却事与愿违,看来是只要他还活着,就没人真正在乎他在干嘛,更没人在乎他的感受。白墨不甘心地赖在医疗组不走试图找事,人们却对他十分耐心礼貌,让他觉得十分泄气。最后白墨好容易找到了点像样的问题,抓住组长问:
“你知道新旧智芯的数据没法合并。我既想要旧智芯里面的回忆,又想要新智芯的性能,你说是不是可以给我多开一个接口,两片智芯一起用?”
“嗯,理论上是可以开两个以上的接口,不过不建议这样做。超过一个接口,数量越多造成系统不稳定的可能性就越高。这种实验我们是做过的,四个接口的人明显会对现实的感受力下降。十个接口的人完全分不清现实和内景,数量再翻一倍之后,人会经常性休克,无法生存超过一周。”
“我天,这样的实验你们也做过!?真没人性啊。”
“哦,嘿嘿,都是工作,学术研究。”
“我懂,就是闲的呗。就这么定了,给我再开个接口!”
“这个……您确定的话,我要汇报一下再做安排。”
“现在就赶紧!”
“现在?”
“快点儿啊!”
迟疑了一会儿,医疗组长无奈地答应了白墨,转身离开了办公单元。白墨用手环连接监控,看到组长神秘兮兮地向李智汇报,并听取了他的意见。
十几分钟后,白墨左右两个耳朵后面各有了一个接口。他美滋滋地把自己的两片智芯全部都插入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内景宏大清明了许多,回想速度也更快了些。不论是否是错觉,为了庆祝这个改变,白墨决定一醉方休。
刚想离开健康组,白墨又想起了之前和孩子们一起看他变魔术的一个护士。雪糕和白鲸年龄太小,神龙太老,李智太扫兴。有人能陪着喝几杯自然是好的,尤其如果是个可爱的姑娘就更好了。白墨没费任何力气就得到了姑娘的肯定答复,在“启明星”身份的授权下,护士姐姐提前下班,得意地挽着白墨进入酒吧,然后是白墨的单元。
真实的人类总比虚拟的角色好太多。护士姐姐全程的表现都可圈可点,白墨很有成就感。温存过后,白墨在护士姐姐口中听到了他完全没想到的,也是情报组里没有的秘密。水母里九成以上的女人,都想和白墨亲密接触。甚至是一些自称喜欢女孩儿的姑娘们,也都和想和启明星大人“试试看”。白墨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因为他的相貌出众或是天赋秉异,而是他的身份魅力。尽管高层们理解白墨的符号意义,但是水母里的员工们大多信仰坚定,他们中真的很大部分人相信智慧之光议会的使命终会实现,每个人都想要无限接近白墨身上近乎神化的光环。白墨可以提出任何要求,每个人都会尽全力配合。尤其是新生代们,他们是水母里最坚定的信仰者。
护士姐姐离开后,白墨躺在床上控制不住脸上的微笑。一切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意义,但是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有趣”了。人生本来就是虚无,更何况一个水牢里的囚犯的人生能有什么意义呢?无非就是及时行乐,能在享乐中尽早死去就更好了。任何形式的快乐都好,来的越快越容易就越好。想到这里白墨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洗澡更衣,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下一步该做什么。追求快乐的计划等不及天亮才出发,白墨想都没想,一步迈出了单元。睡到一半被叫醒的后勤组长一脸无奈地盯着白墨,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说想干嘛?”
“卧室改造。”
“现在吗?”
“对。需要的东西已经发给你了,快点儿准备啊,我还得去工业组和科技组呢。”
“好……愿意配合。”
后勤组长楚卫熊嘟囔着起床,表情一点也不愿意。一小时后,白墨从餐厅返回,他的单元不再是之前那个小公寓卧室的样子,而被布置成了豪华的古典宫廷风格。因为合并了多个单元,单层的面积就比从前大了好几倍。白墨要求的是三层设计,他的理由是一步就能到达目的地虽然效率高,但是缺乏仪式感。为此白墨特地增设了步行楼梯,以弥补高效的无趣。
一层作为宴请聚会场所空间十分宽敞,一次应付百人以内的聚会活动绰绰有余;二层和一层中间用双侧楼梯连接,绕着天井做了可以俯视一层全景的观赏区;顶层的布局更加简洁,简洁到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空旷的空间。这主要是因为白墨还没想好具体如何装饰细节,就只在中心放了一张超大的床。通向顶层的楼梯相对隐蔽,需要通过二层特殊的房间才能进入。融合后的单元看不出拼接痕迹,浑然一体。那些从单元中“生”出来的各式家具,都被程式渲染成了复古风格。各种镂空的雕花虽然比不上巧匠们的精心手作,但触感和色泽确实做到了温润柔和,好像有过生命一般。
等在单元里的楚卫熊向白墨解释,还有很多暂时没能配齐的材料,都会在近期陆续入场。白墨十分满意他的速度,也有点满意起启明星的身份来。权力的味道令人上瘾,白墨让楚卫熊装满酒柜,几分钟的功夫餐厅的酒水储备就被搬空了一大半。一时想不出什么新花样的白墨,暂时放过了两眼充满血丝的楚卫熊。他大概还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睡觉,这还得感谢白墨大发慈悲。
白墨心里舒服了不少,仿佛也踏实了不少。他不仅在二层设计了足够私密的“工作间”,并且还在谁也猜不到的地方加了个小卧室。一想到随时有人可能在他睡觉的时候进入房间查看,白墨的心里就不是一般的别扭。也许水母里的其他人都无碍于这样的拜访,但是白墨每天睡觉心里都不踏实,他寄希望于这个隐秘的小卧室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安全感。白墨选了一瓶美酒,悄悄躲进秘密卧室,抓紧时间美美地睡了一觉。
白墨的狂欢盛宴实施起来毫无困难。他直接利用水母内部的手环通信系统,给心仪的目标们发出邀请。以自助晚餐为名,每个权限层级的受邀者们都得到授权,能在指定时间内进入白墨的“豪宅”。作为主人,白墨都不需要费力去与人寒暄。每个人都自动且主动地向他靠拢,唯恐被别人抢了先。白墨在其中选择了那个看起来最耀眼的女性,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去。二人通过隐蔽的楼梯,来到顶层。顶层的空旷设计此时体现出了白墨的别有心机,四围包括穹顶的单元边界根据他的指令变幻出不同的风景:可能是浩瀚的沙漠、可能是无垠的星河、也可能是热情的海岸。在这样的唯美背景下,二人春宵一度。
宴会计划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如果不回想的话,白墨已经数不清他举办过多少场次了。几乎是一天连着一天,一场接着一场。初始宴会还特地设置在晚上,为了迎合其他人的工作时间。到后面白墨已经丧失了时间维度的感受,即便是白天也一样狂欢。反正在单元里面,白天和夜晚是没有明显差别的。邀请的人数越来越多,白墨喝下去的酒也越来越多,跟着白墨上楼的姑娘们更是越来越多。
直到某天不特别的凌晨,白墨在众人交叠的肉体中睡醒过来,环视在青翠竹林背景中熟睡着的姑娘们,白墨突然一阵强烈的恶心。他双手捂着嘴巴,光着身子,在美丽的胴体中慌忙地寻找落脚点。柔软硕大的床垫此时不仅没能发挥出它本应具备的美妙体感,反而像是泥泞的沼泽一般让白墨难以挣脱。最后,白墨勉强挣扎着跌在边缘,一口吐在单元地面上。大概是因为人们都喝得太醉,尽管白墨的动作和声音都很大,却没人被吵醒。白墨趴在床垫边缘,头部悬空,眼睛里含着因为呕吐导致的眼泪。连续的宿醉让他头痛欲裂,他在心里默默希望自己最好趁现在死掉,那样就能立刻获得解脱了。
秽物还没散发出气味就被智能管家清扫干净了。白墨忍着头痛爬离床垫,坐在地上冷静了片刻,光着身子独自走回了私密卧室。吃了头疼药,疼痛到了一个能够忍受但又没彻底消失的程度。白墨已经没了睡意,他随便披了一件睡袍走去浴室。白墨有点后悔房间做的太大了,去浴室的路好远。当他好容易走到地方准备洗漱时,他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散乱,双眼无神,嘴角上还挂着些呕吐物,两个黑眼圈在瘦削的脸上显得十分明显。白墨呆住了片刻,他用双手撑着台面边缘,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诡异的笑容。白墨好像疯了一样,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直到他笑得没了力气,坐在地上喘不过气。丝般顺滑的睡袍从身上滑落大半,白墨坐在地上捂着嘴巴抽泣。他的眼泪有些是为了思念,有些是为了别离,有些是为了委屈,也有些是为了愤怒。看到因为哭泣而发抖的手指,白墨强制自己停住了悲伤。他摇晃着站起身,洗干净嘴巴。离开前,他朝镜子里的自己吐了一口唾沫,智能管家立刻把镜子清理干净。
白墨进入工作间调出操作台,开始搜索各种毒品的介绍。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犹豫之后,白墨初步选定了几种入门级毒品。就在他准备联系楚卫熊发送采购清单时,白墨的智能管家突然现身:
“他们不会满足你这个要求的。”
白墨吓了一跳,他还没听说过智能管家能管的这么宽。而且不是说这东西只会服从,没有情感的吗?白墨清了清嗓子:
“闭嘴!”
智能管家乖乖地服从了命令,但是角色影像依然在白墨身边站着没消失。白墨纳闷这个智能管家的感性见解是怎么来的,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东西还会这一手。白墨轻蔑地一哼,没多想,又打开了楚卫熊的对话界面。
“不信你就试试。”
这句话的感情色彩太浓了!即便是从智能管家那种带有电子口音的“嘴”里说出来,白墨都能感受得到其中的不满和挑衅。这不可能是智能系统所拥有的情感,人类还做不出这样的产品来。一定是有人操控着智能管家,一边监视着白墨一边借用管家的声音说话!
“你是谁?!”
此时的白墨紧张多于好奇,他认真学习过水母里的权限等级,确实如所有人所说,白墨的权限极高,比他权限还高的只有李霖海一个人,李智也只不过是与他的权限平齐而已。即便如此白墨也不能操纵智能管家到这个地步,到底是谁把管家系统占用了?是李霖海吗?那个老家伙难道真的不用睡觉吗?李霖海有无数方式监视自己,有必要做到自己变身管家吗?如果不是李霖海的话,究竟是谁呢?理论上已经没有更高权限的人存在了,难道对方不是用正常手段控制的管家?白墨早就看过系统核心的布防,那绝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攻破的数字堡垒。所以管家的身后到底是什么人?莫非在这座水牢之中,还有某个隐藏身份的黑客大佬?
管家这会儿又陷入了沉默,白墨却不想给幕后人继续躲藏的机会,他尽量装得轻松一些,用同样挑衅的语气对影像说:
“莫非你是个缩头乌龟?”
话音刚落,一向温声细语的管家突然音量放大了好几倍:
“我是你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