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缓了缓,一个年轻的后生给灌了点茶水,他终于脸上有了点血色,嘴唇也停止了抖动。
“大,我们抬着您老回家吧!”
“都不要――动我,让我――缓缓,我还没有――把话说完。”老爷爷断断续续说了一句话,大口大口地开始吸气,众人也不敢动他,都静静地看着他。
老爷爷吸了一会气,对身边的一个老年人说道:“儿呀,我死去以后,你们不要大操大办,现在政府号召厚养薄葬,搞移风易俗,就随便挖个坑,烧两件纸火就行了,不要把那些纸牌楼拉上一车烧给我,我活着都没有住楼,死去了也不想住什么楼房。我呀,活着也就睡了一个窑洞,死了就不要烧那么多纸房房了。”
“大,您不要说了,我抬您回家。”
“你们都不要动我,你们给我听着,我们今天所拥有的这一切好日子,都是政府给我们的。我的大,我的爷爷,我的太爷爷,都比我的本事大,也比你们这些兔崽子本事大,可为什么我过上了好日子,他们为什么没有过上好日子呢?你们应该好好琢磨琢磨这个问题,要我说,如果没有中国共产党,就没有今天的好日子,就没有人给我们把路油到村部,就没有人会让我们吃上自来水,就没有人给我们这些老骨头给那么多钱,你们要知道感恩,知道党的好,要跟着党走。”老爷爷停顿了一下,吸了一会气,接着说道,“你们这些兔崽子,不要认为你们本事大,那是因为你们生在了一个好时代。”
老爷爷咳嗽了一阵,喝了点茶水,有了点精神,朝胡一刀招了招手,胡一刀走了过去,蹲在老爷爷身边。
老爷爷道:“胡一刀,乖孙子,过去那些年,是我对不起你。那些年,我恨胡天霸丢了我胡家人的脸,把对胡天霸的气撒在了你们母子身上,都是我的错,希望在我咽气前,你能够原谅我。”
胡一刀道:“爷爷,您不要想那么多,养好身体,我还想听您给我讲更多的家族故事呢。”
老爷爷抬起手,用手摸了摸胡一刀的头,道:“乖孙子,你终于肯叫我爷爷了,这么说,你原谅我了。”
胡一刀点点头,老爷爷接着说道:“乖孙子,你这些大,都五六十岁了,都在土里刨食,也没有大的念想,吃饱喝足就是他们的念想。你这些哥哥,打工的打工,种地的种地,一天到晚心里惦记的就是弄几个钱养家糊口。你的这些侄子,都在外面折腾着,也没有折腾出个名堂,你的这些孙子,还小。现在政策越来越好,我相信他们都会过上好日子。我也没有什么惦记的了,你呀,现在小小年纪,已经身价百万,我更放心了。”
老爷爷吸了几口气,从中指上取下一个银戒指,递给胡一刀,接着说道:“这枚戒指,是我爷爷临终咽气时传给我的,见到这枚戒指,就等于见到了我的爷爷。乖孙子,今天我就把这枚戒指传给你,希望你能够把我们家族带向应该去的地方。”
老爷爷亲自给胡一刀带上戒指,面带微笑,道:“胡一刀,去给列祖列宗说说话。”
胡一刀学着老爷爷的样子给香炉上了七根香,跪在地上烧了七张黄表,言道:“胡家列祖列宗在上,胡一刀,2003年出生于黑鹤山,听了我爷爷讲了您们的故事,我打心眼里佩服您们,您们生在乱世,尚能图强,今天我生活在新时代,我一定好好学习,用知识改变命运,绝不给列祖列宗丢脸!”
胡一刀磕了个响头,站了起来,蹲在了老爷爷的身边。老爷爷笑了笑,道:“乖孙子,你说的好。”
老爷爷带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胡一刀喊道:“爷爷,爷爷!”
“大……”
“二大……”
“二爷……”
“二太爷……”
“二祖爷……”
众人喊声一片,任凭众人怎么喊,老爷爷就是不睁开眼睛。他走了,骑着梦中的白马走了,拉马的是梦中的一个白衣童子。老爷爷走了,去见了他的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大、哥哥和弟弟,他要去告诉他最亲的亲人,他非常知足了,他过上了好日子。
老爷爷走了,众人哭成一片,哭得最伤心的要数小六子,每天上学时,他都会从祖爷爷那里领一块钱,如今祖爷爷去了,他的摇钱树倒了,他哭得撕心裂肺的,让众人听着他的哭声,也不由自主地想哭。胡一刀也被众人的哭声感染了,眼睛流出来了两行清泪。尽管他和这位爷爷只有一天多的交往,可他已经从心底里面接受了这位爷爷,从起初的厌恶到了现在的接受。虽然他还没有喜欢上这位爷爷,但如果他们交流时间长了,也许他会喜欢上了这位会讲故事的爷爷。他的心里除了难过,还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众人哭了一会,一位山羊胡子老头走了过来,胡一刀认得这个山羊胡子应该就是他的大爸,在他的大大们中,是老大,应该叫大爸,胡一刀的大爸言道:“族长,你看我大的葬礼该怎么办?”
胡一刀望了望左右,不知道族长是谁,那山羊胡子老头道:“胡一刀侄子,我大临走时,把那枚戒指给了你,按照族规规定,谁有了那枚戒指,谁就是胡家岭一百八十一口人三十六户的族长。”
“啊!”胡一刀惊叫一声,看着手指头上的戒指,这是一枚发黑的银戒指,看起来年代非常久远,但也值不了几个钱,没有想到它竟然和族长有关系。胡一刀取下戒指,道:“我也不知道这个戒指和族长有关系,我只是一个学生,也不懂什么族规,这个戒指还是你戴去吧!”
胡一刀拿着银戒指往山羊胡子老头手中递,山羊胡子老头没有接戒指,退后一步,道:“胡一刀侄子,这枚戒指是我大临死前传给你的,不但我,而且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能要,你就是胡家岭胡家的合法族长,请族长不要推辞,尽早安排我大的后事。”
山羊胡子老头话刚说完,众人喊道:“请族长尽早安排。”
胡一刀环顾左右,道:“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排呀?”
胡一刀二大道:“我二大临走前留话说一切随简,可我总觉得他老人家已经八十五岁了,这么多后人,如果丧事办地过于简单,别人还是会骂我们的。”
胡一刀五大道:“是呀,虽然现在政府提倡移风易俗,可八十岁的老人没了,我们这些后代总应该表示一下吧,别人能烧一车纸火,我们的日子也并不比别人差,不多烧,起码也应该烧一车,还有搭轿、铺经、超度也不能少。至于待客,也不能让别人说我们寒酸,烟酒也应该上档次些。”
胡一刀十一大道:“二大在世时,最反对铺张浪费,如今有遗言在前,我想一切还是从简为好。”
“老十一,你说怎么个从简?”
“五哥,我觉得先生,我们就不请了,那先生一到,讲究特别多,费钱也特别折磨孝子,过事就得七天七夜过,我想我们就请个阴阳给二大念两天亡灵经,超度一下,埋葬了就行了。至于纸火,二大也说了,牌楼和过厅、穿堂、花园、假山、小轿车、电视机、缝纫机、收音机、鹿、马、驴、羊、猪、狗、鸡都不要了,绑个四合院就行了。招待客人的酒水,我们就按照我们这里人家过事的中间标准走就行了。”
“老十一,你这么说,也太简单了吧,不过怎么说我们胡家岭也只有这么一个老人了,我们如此过,别人会骂我们的。”
“骂什么骂?别人的嘴,我们是管不住的,事过得再好也有人骂。那老十给张麻子过事过地够排场吧,过地把他自己送进了大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