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低保会议,在群众的争争吵吵中开始了。那些平时好像空气一样蒸发了的年轻人,听见是给钱的会议,不远千里,纷纷赶回来参加了会议。胡一刀尽管没有户口,但也是事实上存在的一户,被组长通知前来开会。
一切都要尊重群众意见,特别是钱的事。自从原支部书记李云飞因为涉农资金出事以后,乡政府领导规定,所有的涉农资金都要召开群众大会,上会讨论决定,参会群众要签字画押,如果群众不签字画押,就要耐心细致地做群众工作,一直到群众签字画押为止。
太阳冒花花的时候,人们便到齐了。村支部书记王晓西看着众人都在签到册上签了名,便说了几句开场白,宣布了会议的议程和会场纪律,主持召开了群众大会。王晓西的话刚落到会议桌子下,乡包村干部马副乡长便宣读了低保政策文件,最后刚上任不久的村主任程加减对大家说了一大段话,尚家河村一共245户1561人,乡政府给的低保指标是123户965人。程主任说,我知道大家都看上这些钱,谁不想吃低保,谁勺着呢!四五口人的家庭弄个一类低保比种庄稼都收入好,谁不眼红,但是名额有限,低保政策上也有规定,这低保不是粮食补贴家家户户都有,这是给那些可怜人给的,用老粗话来说,就是给那些揭不开锅的人给的,谁家揭不开锅,大家心里都清楚,根据乡政府领导的意思,让大家讨论决定,下面大家就讨论吧。
程主任说的好,说了大实话。往常来参加会的也就三八两个人,尤其叫学习个上级文件,也就能来个四五个人,可今天每户都来人,足见这个低保会议在大家心目中的份量。
原支部书记李云飞暗箱操作低保,谁给他吃回扣,他就给谁给低保,最后锒铛入狱。说起这个低保会议,也让乡村干部头疼,王晓西仔细琢磨过,尚家河村符号吃低保的也就七八十户,可上面下达的指标比实际户数多,多出来的指标,不能上交,这不让干部头疼吗?该给谁呢?何况给自己村的群众给钱,如果上交了,那叫群众知道了不骂死你。这个低保,还分成了一二三四类,每个类别相差甚远,特别是一二类和三四类,简直就差了三倍多。人人争抢着要一二类,不要三四类。可一二类也就那么二十八户的指标,人人都想要,那能给过来。王晓西心里盘算了一下,按照低保政策,符合一二类也就十九户,这多出来的九户也就成了众人争抢的香馍馍。
大家吵来吵去,嚷来嚷去,都觉得自己符合吃低保,罗列了许多理由,娃她妈得了附件炎,娃他爹得了风湿病,家里没有一点米了,生活贫穷的就剩下一条命了,除了王老板等十来个人没有提自己外,其它的人努力说着自己的可怜,也不管别人听着没有听,说的唾沫星子乱跑,不达目的决不闭口。符合三四类条件的吵闹着要一二类,不达目的绝不散会。
胡一刀觉得这些人太可笑了,好像疯狗抢食一样,往常关系还可以,可到了关键时刻,就只顾自己了。胡一刀也没有心情听,家里那些没有扳的玉米棒子还等着他和翠萍儿扳,他要赶紧把那些玉米棒子扳回来,要不然野鸡吃完了,何况他在原始森林饿怕了,他要想办法解决生存问题。他像看大戏一样,看着人们轮番表演了一番,听着大家说了一段苦,到了中午时,肚子饿了,他便跑回了家。自己所受的苦,别人如果视而不见,说出来也白说,胡一刀没有说他的苦。
没有几个人在乎胡一刀的来,也没有几个人在乎胡一刀的去,他就是一个黑人黑户,他的父母都不在乎他,他死了活了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大家在乎的是自己,在钱的问题上,一定要寸步不让。大家吵来吵去,开始相互指责对方,骂声一片。马副乡长拿着文件解释了几次,也没有人听,好好解释他们根本就不听,现在的群众狠,群众可以骂干部,干部不但不可以骂群众,而且一定要面带微笑服务群众。
在大家说着的时候,程加减把那些可怜的人开始往白纸上记,太阳落山时,程加减把名单提到了大会上,念给大家听。程加减刚念完,那些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人开始骂娘,骂村主任程加减,骂村支书王晓西,骂马副乡长。
程主任也就是一个打猎的,大字也不识几个,被群众推选为村主任,平时只有他骂别人,现在刚当上村主任,他死去的妈被群众拉出来骂了个四不像,程主任气地脸变成了驴脸,可想起来一年八千块钱的工资还是忍住了,把气往心口逼。
“这样下去,我们这些干部不就成了摆设了吗?”程加减冲着马副乡长咆哮道。
马副乡长不停地擦着头上的冷汗,低声道:“低保会议要群众签字,可大家只顾着自己,不把自己名字写上低保名单,就在会议记录上面不签字,我也没有办法呀!”
程加减咆哮道:“签个球,从早晨太阳冒花花一直吵到现在,还吵着,散了,都散了,低保指标给上面交了去。”
“我把你这个二球,你刚当上村主任,就想着把政府给的钱往上交,你咋不想着让多争取一些,让人人都享受上,不就没事了。”
“程加减,我操你祖宗,你能当个锤子主任!”
“程加减,我操你妈!”
……
不堪入耳的骂声此起彼伏,程加减像霜打茄子,低着头,鸭舌帽掩盖了整个脸,蜷缩在桌子下面,他彻底成了聋哑人。
王晓西言道:“各位,都不要吵了,你们吵上三天三夜,也总应该有个结果吧!这户数和人数,都是乡政府下达的,我知道除过村上的孤寡、痴呆傻、残疾人和因病、因灾难导致生活有困难的,其它户的情况都是一样的,按理来说低保也就是照顾我上面说的那些人的,我们都没有傻着瓜着残疾着,家里也没有出过灾难也没有看过大病,都吵的干吗?是不是你们家里也想有个癌症病人,是不是你们也想有个瓜儿子,是不是你们也想家里突然死个人?是不是你们也想折胳膊断腿?我说大家呀!你们就不要吵了,我本来不想说大家,现在讲为人民服务,干部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是人民的勤务员,但你看看你们,让我们怎么给你们服务,吹胡子瞪眼说瞎话,家里明明白白没有害病的,张口闭口说有个害病的,既然害病了,把病历复印件拿来。还有要我说,这三四类低保就应该取消了,看病有医疗报销,除过报销的,自己也就出了个车费,还有那低保上面就不应该压指标,谁符合就给谁给。反正我的意思就是这样的,谁符号吃低保,就给谁给,谁不符合就给谁不给,多出来的指标上交了去,乡政府如果不要,我就找县民政局交了去。低保不是一块肥肉,谁想吃就来咬一口,低保是用来保障那些生活在贫困线下人们的最低生活保障金。我刚才看见,许多年轻人,不缺胳膊不缺腿,挣的眼睛红,你们害臊不害臊,是胳膊折了不能生活了要低保,还是生了个瓜儿子要低保,还是家里有了个癌症病人要低保?出去打工不好好赚钱,跑回来为一个月一二百块钱和别人争抢,我都替你们害臊,皮脸都不要。刚才马副乡长已经把低保政策文件给大家宣读了,如果大家没有听清我给大家重新宣读一下,如果听清了就按照文件精神来,谁符合谁现在填申请表,有病的把病历复印件一起交过来。下面都不要吵了,我们这是在开会,不是在唱戏!即使在唱戏,大家唱了一天,也应该唱累了吧,也该到散戏的时候了。下面按照我刚才说的,填低保申请表。”
王晓西话落,没有人再吵,那些认为符合条件的开始填申请表,认为不符号条件的站在院子里,犹豫不定,用眼睛打量着,看着其它人的举动。
王晓西喝了一口茶,接着言道:“我看大家这样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结果,为了让今年的低保做到公平公正,也为了给大家一个最好的说法,大家现在选五个村民代表,让这五个村民代表一起参与低保评审工作。现在也天黑了,大家把村民代表选出来,把低保申请表交了,就可以回家了。至于谁最终能吃上低保,吃几类低保,由村民代表和村两委最后评审决定,那些说自己家里人有病的,把病历复印件连夜拿来,今晚拿不来的,最迟后天早晨拿来。”
在王晓西的提议下,大家开始投票选村民代表,星星上天时,低保会议终于结束了。至于谁最终能吃上低保,吃几类低保,在随后的村两委和村民代表会议上才能够评审出来,人们带着沉重的心情向各自的家走去。争争吵吵了一天,他们也累了,回家的路上,大家都闭着嘴,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