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动脑子

胡天霸决定做个动脑筋的人,不再成天到晚像黄牛一样埋头苦干,不知思考。胡天霸觉得埋头苦干,苦了筋骨,流了汗,可不一定有好的收入。黄牛一辈子都是黄牛,用不了思考,该怎么喂它,那是主人的事,黄牛再怎么思考,也改变不了主人的想法,可人不一样,人有贫穷富贵之分,贫穷的人不思考,永远走不出贫穷。贫穷的人可以变成富人,而富人也可以变成贫穷的人。

在家里,胡天霸经常见邻居刘龙太阳上了三竿子高,才去地里劳动,太阳还离西山头有老远老远的距离,刘龙就回家了,可他鸡叫三遍就摸黑来到了地里,月上柳梢头才回家。比付出,他比刘龙要付出得多得多,比流汗,他汗流浃背,而刘龙丢儿郎当,很少出汗,不见流汗。比收成,一亩地刘龙比他多收入一百多。比谷穗子,刘龙家里的谷穗沉甸甸的,而他家的谷穗像狗尾草,轻飘飘的。

一个下雨天,胡天霸也下地干不了活,就去刘龙家取经。刘龙笑着对他言道:“天霸,我那有什么经,只不过我爱动脑筋,爱琢磨。”

胡天霸不明白,种庄稼,就是个体力活,只要辛辛苦苦干,就行了,还动什么脑筋。动脑筋,都是文化人的事。文化人,写写画画,要构思,要动脑子,而种地就是体力活,还要动脑子吗?

刘龙看见胡天霸不明白,继续言道:“就咱们这个地方,都是山地,统一贫瘠,种地如果不算账,不动脑筋,就会亏本。比如同样的一亩地,如果风调雨顺,种玉米一亩毛收入可以达到六百元左右,扣除成本,一亩可以见三百元左右,但如果种胡麻,一亩地毛收入也就是三百元左右,扣除成本,可以见一百元左右,如果种小麦,一亩地毛收入大约三百元左右,扣除成本,能见四十元左右。当然我说的是风调雨顺,如果遇见天旱、冰雹和霜降,那就会亏本,连籽种也亏在里面了。”

原来种地有这么大的学问,胡天霸为了吃饱肚子而种地,家里有承包地一百多亩,其中八十亩都种了小麦,剩下的种些胡麻、玉米、洋芋、瓜果蔬菜和豆子。为了种这些地,胡天霸一年辛辛苦苦三百六十五天,连大年初一都忙乎乎,没有一天是闲的。如此忙,却忙了个钱没有钱,粮食没有粮食。

刘龙继续说道:“如果把一斤玉米卖了也就八毛钱,但如果给每个山羊每天能够添加半斤玉米,山羊每天最少长二两肉,山羊毛重一斤十二元,二两肉也就是两元四角,扣除山羊吃的四毛钱玉米,山羊每天可以见二元。”

那次,从刘龙家里回来后,胡天霸终于明白了,同样是种地的,为什么刘龙看的是彩色电视,而他胡天霸看的是黑白电视。彩色电视机一台两千多块钱,黑白电视机一台七百多块钱,这其中相差的钱数,也就是刘龙和胡天霸的差别。

胡天霸自嘲自己长了个黑白电视机脑子,而刘龙长的是彩色电视机脑子,比他的脑子多着色彩,当然想出来的事,就丰富多彩。

胡天霸也会用脑子,有时候脑子里面也不全部是黑白色,比如刘龙说的那么多,算来算去,也没有扣除人工成本,只扣除了机械费用、籽种、肥料、农药成本,如果扣除了分苗、除草、收割、拉运、打碾等人工成本,那种庄稼,无论种什么,都是亏本的。胡天霸想到这里,觉得刘龙那彩色电视机的脑子也不一定比他这个黑白电视机脑子好。

胡天霸算来算去,便离开了家,不种地了。农民不是土地的奴隶,既然土地只会让胡天霸流汗,却给胡天霸带不来收入,那么,对不起,拜拜,亲爱的土地,再见。

胡天霸就是怀着这种心理来到了城里,对于胡天霸来说,舍弃了辛苦耕种的土地,来到城里,能干的,就是打工。打工,怎么打,胡天霸不知道。这个城市,对他而言,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这里的人,这里的街道,这里的楼房,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好在他有一个好邻居王晓东,带他来到了这个建筑工地,有了一天一百元的工钱。他从心眼里感激王晓东,要不是这个王晓东,他还不知道在那里找活。如果找不到活,不要说还账,就是吃饭问题也是问题。马粉玲给他放在帆布包里的馒头只够他最多吃三天,三天后,如果找不到活,不但吃饭成了问题,就连尿尿都成了问题。一斤玉米八毛钱,尿一泡尿要五毛钱。自己的这尿,在农村不值钱,可在城里一泡尿尿跑了六两多一点玉米。那个陈阴阳念的经文是什么,对他而言没有听清也没有记住,但陈阴阳憋尿的功夫还是有的,半天不拉尿,可胡天霸不行,最多三个小时要撒尿一次,如果憋尿,憋个憋个,就尿不下了。

这城里啥都好,就是啥都要钱。

这生活啥都好,就是啥都要花钱。除了尿尿要花钱,连说话,也要花钱。每周星期五中午,马粉玲都会跑到王老板的收购门市部等胡天霸的电话。每次胡天霸都想好好说一顿,放开说一顿,可每次看见那飞跑的时间,每次该说的没有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夜已经深了,月光调皮地钻进了房子,黑孩子已经睡熟了,不时地说着梦语,胡天霸留意着黑孩子在梦中都说些啥,可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听清。月光抚摸着黑孩子乱蓬蓬的头发,头发上沾着的水泥,依然在月光下能够看得到。

胡天霸很同情这个黑孩子,自从那晚他们一起吃了炒面后,黑孩子便和他住在了一起。黑孩子的鹰鼻子姨夫听说黑孩子要搬离他的家,和胡天霸住,特别高兴,就把一个破帆布包扔给了黑孩子,骂骂咧咧道:“没娘疼没爹养的狗崽子,你最好把那个胡天霸认成干爹,我这里你以后不要来,你姨娘看见你就犯胃病,吃也吃不下,还有你以后不要跟着我干活了……”

黑孩子提着帆布包来的时候,眼睛还含着泪,胡天霸安慰道:“天珠,以后咱俩一起干活,我干的多一点的,给你顶上,你以后也一天一百元。老板如果不给你一百元,我就不干了。”

第二天,胡天霸带着黑孩子来到工地,工头看了看,言道:“天霸,这个孩子病歪歪的,他亲姨夫姨娘都不要了,你可不要带着他,给你添麻烦。”

胡天霸言道:“他以后就和我一起干活了,你把他应该干的那一份交给我,按每天一百元给他开工资,到时候验收活时,你照我说。”

工头尽管不愿意,可也舍不得胡天霸走,最终还是同意了胡天霸的提议。

“师父,你怎么还不睡?”黑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忽闪忽闪着眼睛,问胡天霸。

胡天霸望着窗外,随口说道:“天珠,我在想老板的脑子是什么脑子?我们的脑子又是什么脑子?”

黑孩子笑道:“师父,老板的脑子是金疙瘩脑子,我们的脑子是铁疙瘩脑子。”

“金疙瘩”、“铁疙瘩”,胡天霸念叨着。

黑孩子望着胡天霸的脸,跟着念叨道:“金疙瘩,铁疙瘩,铁疙瘩,金疙瘩……”

他们终于睡着了,露出了淡淡的笑,笑得月亮落到了西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