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到远处去的难过

周六下午的大课间结束,孙宇一进门就趴在了桌子上。里河感受到了她周遭的低气压,连问两句“你怎么了”而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她识趣地闭上了嘴。

化着周末妆的英语老师带着阵花香走进来了,布置好任务之后又匆匆离去。

背单词、预习课文、小组讨论。前两项是很容易划水的任务,做了或是没做别的老师肯定很容易看出来,但在牛老师身上会换成一句轻飘飘的“怎么回事啊,先坐下吧,以后想着哈”。

里河背完了一个模块的单词,通读一遍课文,把不会的单词全标出来后又查明了意思,然后划好词组。做这些事情的全程里,孙宇仍旧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期间里河偷偷往那边瞄过几眼,她肩膀有一点小幅度的抖动,看样子是在哭。

难过中的人是听不到除了自己以外的整个世界的,牛老师布置任务的时候她没听到,里河小心安慰她她没听到,连老师回来里河边用手肘碰她边提醒的时候她也没听到。幸亏牛老师是那种看见学生趴在桌子上也不太会过问的人,要是问了也只是会用“以后记得好好休息”这句话当作温柔的结尾。

也幸亏当值老师不是谢老师或班主任,不然势必要把孙宇揪起来问个明白,或者直接让她去别处哭去,“在教室里别做和学习无关的事”是班主任李老师的口头禅。

要凭孙宇的烈性,让她站她就会站,让她去外边她就会去。她不会顶嘴,她会顺从,但她肯定不会说个明白。她要么骄傲地扬起头紧闭嘴巴,要么沉闷地低着头隐藏肿眼,总之老师是别想知道答案。

那同学能不能解密呢?

下了课后,宋雪和焦娟回头的时候也注意到了一直埋着头的孙宇。宋雪指指那个方向,用嘴型问里河“怎么了”——哭这种事情在整个高中都是敏感的,都是不能说清道明的。

里河摇头:我不知道。

焦娟拧眉看看低着头的孙宇,又扁着嘴看看里河。

里河被她逗笑了“干嘛这么伤春悲秋啊你!”

宋雪稍稍瞪她一眼:别这么大声!

孙宇肯定是在边难过边揣摩着四周细小的动作,里河说了句“我要出去”她就立马把身子往前移了移,全程都没抬头。

里河上完厕所回来,看见平常跟她玩很好的春田用手怀抱着她的头在她耳边说些什么。

“发生什么了?”里河还没进去就小声问她。

春田摇头,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懂了,不能说。

上课铃响后,春田又趴在孙宇耳边说了好几句“没事的”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牛老师娉婷地来了,“小组讨论吧同学们,记得把讨论不出来的、难懂的句子画出来,周一上课的时候我们再讲。”

宋雪和焦娟回头,祁欢也搬着凳子来了。他看见依旧趴在桌子上的孙宇,瞪大了他本就超大的眼睛“她怎么了?”

里河耸肩,宋雪和焦娟只是盯着他。

“那我们开始吧。”作为小组长,里河要起带头作用。

全程的讨论大家都是小心翼翼且察言观色的,四个人嘴上说着话的同时还要往孙宇那边瞟好几眼,看她有没有好一点。焦娟和祁欢因为要顾及到孙宇的情绪,连课本都不敢放到她的桌子上,一直揣在自己弓起来的腿上。

英语老师转了好几圈之后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小组里有个“不配合”的孙宇,她站在祁欢旁边“孙宇怎么了?”

里河怔住“我们不知道。”

“她可能情绪出了问题。”祁欢擅长插科打诨,经常在正经的场合说不正经的俏皮话以混淆本来的问题,当然前提是这位老师吃这一套。

英语老师怔了一小会,然后懂了似的点点头,留下一句“好好讨论”就很酷地离开了。

晚饭时间,里河吃完饭回来,孙宇终于把头抬起来了。里河坐进去之前瞄了一眼,眼圈红红的,情绪不太高的样子。

里河尝试跟她搭话“晚上是班主任的自习吧。”

孙宇没停下手里摆弄的东西,一言不发,都没往她这边看,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里河觉得挺可惜的,她想看看如果孙宇在班主任的课上也一直趴着会发生什么事情。硬碰硬是好戏,但两强相撞必有一伤,孙宇想必是不敢顶撞班主任的,她只会在李敏的连环炮下痴呆地站起来,然后好好反省。

但那也挺有意思的,不知道是悲伤先漫过了她,还是现实要拉她一把。

班主任的课上,孙宇变得很安静,她安静地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安静地抬起头听老师在前面讲课。只是她时不时的还是会抖动一下鼻子,然后连忙掀开桌板拿出纸来,发出一小阵擤鼻子的声音后重归寂静。

前几次,宋雪和焦娟在听见卫生纸摩擦鼻子的声音后还会诧异地转过头来,看完孙宇后又看向里河。里河抿嘴摇头:专心听课!后来她们习以为常了,这一小阵的悲伤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旁人参与不进去,她也不会自己轻易打开。

下了课,春田又过来在她耳边小声安慰着。里河有点手足无措,她学不来春田那种轻声细语般哄孩子的方法,她只会在孙宇最后一点纸用完后给她递去自己的那一卷。

似是平复了,最后一节晚自习上,孙宇没再揉早就红通通了的鼻子,手上拿笔行进的速度也变得快了起来。里河可以小声在空隙里跟她插几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话,宋雪和焦娟也趁老师不在教室的时候回过头来,用自己的方式想要把她拉回到现实世界:宋雪说的是“没事的没事的”、焦娟小心碰了碰孙宇的桌子。

身边有个低气压在,心情总是不够舒畅的,总觉得自己多了点什么,别人少了点什么。

下课铃一响,孙宇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里河坐在座位上没敢动,她难得今晚没做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孙宇收拾好,把没用完的纸还给里河,用哑哑的嗓子给她小小说了声“谢谢”。里河呆呆地回“没关系”,然后在她背好书包后即将离开的时候,里河连忙说了一句“明天见!”

也不知道孙宇听没听见,她卷着自己的书包带,马尾一摆一摆地走出去了。

过了一小会,春田坐在了孙宇的座位上。里河、宋雪和焦娟都没走,她问她们:“这节课孙宇的情绪怎么样?”

“还可以吧,起码没一直趴在桌子上了,开始做题了。”里河诚实地回。

“说明她大脑开始转了。”焦娟笑笑。

“她到底怎么了?”宋雪问她。

“哎,好多事呢。我也知道的不是很确切。”春田满面愁容。

“怎么了怎么了”祁欢背好书包后看见她们齐聚在一块也走过来了,“是孙宇的事吗?她怎么了?”

“你去去去,”春田厌烦地推开他,“和你无关。”

“切,我还不想听呢。”他拽拽地出去了。

“是和什么恋爱关系相关吧。”里河问她。

“是哎,你怎么知道。”春田瞪大眼睛。

“呃……猜的。”痴男怨女的故事多去了,能让青春期的人哭整个下午、闷一整个晚上的,总不可能是数学题吧。

当然,里河后来会知道的,为数学题闷闷不乐的情况也是会发生的。

春田叹一口气“哎,不知道她今晚回去该怎么跟她爸妈交代。”

“嗯,也是。咱们都是住校的,哭一哭没什么大不了的,父母眼里看不到我们。她通校,她爸妈应该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宋雪在一旁补充。

“说不定她明天因此就不来了。”焦娟口出惊言。

里河扶额“亲爱的,你在谈话结尾加一个类似冷笑话的总结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改变。”

十六七岁人的悲伤,来得容易,走得缓慢,一拉总是会拉很长,拉到除了自己没有别人在的边境,放肆地沉溺在自己营造的哀伤氛围里。不需要别人参与,我就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所有的情节听我安排。只要一个劲地回想重复了好几万遍的情境,眼泪就会响应大脑的号召,顺势流出来做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难过盛宴。但在外人看来,那只不过是在堆砌一摞又一摞的卫生纸垃圾而已。

“不过,什么都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