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河个子小小的,长手长脚,脸上经常灰扑扑地上窜下跳,像个野丫头。里河也确实是个野丫头,她没有父母,在院子里长大,天天没大没小得,活得逍遥自在。
里河在会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住的街道就叫做“里河街”。她去问大人,大人告诉她是因为她就是在里河街街牌下被发现的。爷爷长长的胡子被那双小手有劲地攥住,松也松不开,她就成了里河街的一份子。
里河有个常跟她混一块的小子,叫十一。十一也瘦瘦小小的,喜欢晒太阳,做不了决定,跟里河在一块玩的时候,连游戏也都要里河拿主意。街上的孩子们都不太喜欢这两个人,一个像猴子,一个像猫咪。
十一和里河被街上的坏小子们称作怪胎,没有人和他们一块玩。但里河声称“我不和他们一起玩是我做出的选择,我从头到脚都不喜欢他们。而你不一样,十一,”里河盯住十一的眼睛“是他们不愿意和你玩,你个小怪胎。”
慢吞吞的猫给机灵的猴子曾经挡过很多来意不明的小石子和讳意颇深的词。里河很多时候都觉得这个小跟班实在是太蠢了,不聪明还单纯得可怜。她常常把他从顽皮小子们手中拉出来,劈头盖脸地数落下去。十一没哭,像是厚实的树桩一样,被粗暴的动作和语言先后蹂躏。里河说了几句后总是于心不忍,自动闭嘴后没几天,那群坏小子就会头上顶着包嚷嚷着要找里河和十一算账。
里河街在里河十三岁的时候建了一个里河站,每天都有几列绿皮列车悠悠地转过来,停下,再离开。里河几乎每天傍晚都会朝着火车离开的方向望一望,天边的晚霞和墨绿的树木以及黝黑的隧道,像是一副水墨画冲淡了里河的心。
里河不太喜欢里河街是当然的,这条街道和这座小镇都是古旧而缓慢的,除了新建的里河站,整条街也再找不出一丁点新潮的东西。这对恰好处于青春期狂放的年纪又疏于管教的里河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每次望着火车开走时烟囱上冒出来的灰黑色烟雾,她都会拽拽十一的衣角,“你看,像不像我们两个人,即使产生在随时可移动的火车里,但它们还是被留在了里河街,然后消失不见。”
十一第一次听到这话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里河总是有种奇怪的成熟感,常常有悲伤的念头窜上来,然后顺嘴把它说出来,没有下文也不在意回答。
但十一还是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他想着等里河下次再说同样的话时,他可以告诉她
“你也可以做天边的云,自由自在地,想飘到哪里就飘到哪里去。”
“那火车上的烟雾很脏,我们谁都不像。”
如果真要把里河比喻成什么的话,十一在脑海里搜索图片,一朵瑰丽的蘑菇云。他在物理书上看到的,的确绚丽又宏伟,像拥有无穷精力的里河每次大声嚷嚷着要给他报仇时的模样。
里河跟十一说“考试结束后我们要不要坐火车去外面逛逛?”十一做着本子上的习题,慢慢回答她“都好。就只是逛逛而已啊。”“如果可以的话,那就是顺便不回来了。”
里河街上所有跟不上现代气息的腐朽气味都让里河感到绝望,连同这个一模一样的名字,她对自己也开始讨厌起来。她想要离开里河街,甩开这个小镇,坐上那列绿油油的火车去到更远的地方。
十一总是静静地听着她的抱怨,他什么也没认真思考过,按着绝大多数人走过的路,升入高中,考进大学,在家乡或是靠着家很近的地方找一份稳妥的工作,这样走着出不了什么错,但也跟随不了里河的脚步,十一这样想。但也只是浅浅地想了下,他们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谈到未来谈到工作未免还过早,什么都不懂得的时候才会扯东扯西,就像现在忿忿不平的里河。
每当天空吞没最后一抹晚霞时,里河和十一会慢慢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土,然后互说晚安回到自己的住所------里河这样称呼自己住的地方。
爷爷总是等到远处的里河不紧不慢地踱步回来才会关上那扇稍显破旧的巨大铁门。
“今天也玩得开心吗?”蹲在台阶上的男孩闻声抬起头。
“嗯,开心。今天的晚霞比昨天的色彩更多,火车的最后一班车还是六点半,浓烟滚滚还是很呛人。”
里河耐心地给小枫讲了今天的见闻和趣事,小枫平时不太敢出门,他怕见到汹涌的人群,经过好多年的熟悉,才可以跟院子里的孩子们抬起头来交流,虽然眼神还是有些躲闪。
“今天有我最爱吃的排骨炖土豆!”旁边一个孩子风风火火地大喊着跑到食堂去,爷爷笑眯眯地清点着人数。
天空完全阴沉了下来,暖黄的灯光在院子里洒下温柔的光芒。每天这一其乐融融的场景都让里河感到欣慰,温暖的烟火味气息从鼻腔进去贯彻全身,所谓幸福的样子就该是热闹的一伙人围坐在一起。破败的街道和远大的梦想暂且放到一边,里河这时的开心来自周围的欢声笑语和羹汤粥饭。
里河希望这种幸福感能一直围绕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