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画的名字

“那幅画,有没有名字?”

女孩的声音消失几分钟后,又悠悠响起,像舱室墙壁上的星空忽然对阿瑟眨了一下眼。

——名字?

“你……还在听吗?”女孩突然很害怕,从她的声音里,阿瑟猜测她可能有些紧张。

不知为何,女孩经常会让阿瑟有这种感觉。

“我在的。”

女孩听到阿瑟的声音,心情又高兴起来,说话的语速也恢复到平时那种“喋喋不休”的状态。

“应该可以取一个名字吧。”

“我没想过这些,但也许可以试试。”

“我给很多东西取名字,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怕我会忘记它们。”

——会忘记?

新人类从不会忘记,他们的记忆像无尽的海洋,随时都能提取和输入。

——女孩会忘记?这倒是和我很像。

阿瑟生出一份亲切感,女孩在他心中的形象稍稍有了一点模糊的轮廓。

阿瑟想让聊天变得轻松一些,他说,“你都给什么东西取名字?”

“比如我身边这些硬硬的石头,又长,又深,跟诗歌里描绘的城墙一样。”

“城墙?你是说你周围有城墙?”

“嗯……是我的头上,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然后……等我睁开双眼,视线前方一片漆黑,我发现前几日看到的红白绿都不见了,头顶上都是石头。”

……阿瑟不知如何回应女孩这番话。

他也不希望只是听女孩描述石头。

石头!宇宙里不缺。

“你不能控制自己的移动方向吗?”

阿瑟第一次这样问女孩。

“你可以控制吗?我是说……你的意思是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

又是诗意的句子,又是阿瑟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

他可以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

阿瑟把舱室内的星空转成黄昏。

黑色星空逐渐洇染成橘色,最后停留在昏暗的橘黄。

这是模仿地球运动对应太阳位置的程序,据飞船上的老人们说,这种还原并不准确。

一代代人的描述总有不同,在阿瑟看来这个黄昏就是他记忆中的黄昏,他懂的那种黄昏。

“我想,我算是自由的吧,在我熟悉的世界里,没人阻止我去任何地方,只要它们是合情合理的。”

“真的嘛!好羡慕,据说自由的生活比一切都更有价值。”

“这又是你从哪里听来的?”阿瑟被女孩认真的语气逗笑了。

女孩的心情似乎也晴朗了一些,笑声过后,她又把话题跳跃回取名字。

“那么我们来给你那幅画取个名字吧。”女孩提议。

“好的。”阿瑟表示赞同,“你能告诉我,那些红色的部分是什么吗?我这里能接触到的东西其实很有限。”

阿瑟沮丧地环顾房间,只有一张小桌子、一张床和一盆太阳花,这是他所有的财产,太阳花很贵,因为它是自然生长的,依照光合作用的原理,属于地球植物。

一切made in earth的东西都贵。

“红色的吗?就是上次我和你说那些像融化的花瓣一样的红色天空吗?”

“是的,你怎么定义它们?你叫它们什么?”

“红藻。”女孩兴奋地说。

“红藻?好,那我们就叫它红藻,也许它的确是某种植物?”

阿瑟在脑海中幻想红藻的样子,此刻,红白绿交错的天空开始有了些许变化,红藻以缓慢的速度朝下生长,原本纤细的红色轮廓渐渐变宽,包裹着白色湖水般的天色,在它周围,浅浅的绿色蜿蜒流淌,画面变得柔和与梦幻。

“你还在听吗?”

阿瑟立刻表示,“我在,在的。”

“你还没说红藻这个名字你喜不喜欢?”

“嗯,红藻让我有了更多想象,我想我那幅画还远没有表现出你看到的景色。”

“真......好。”

女孩的声音很温柔,听起来又有几分疲惫。

“绿色的部分呢?你叫它们什么?”

“泡泡。”

阿瑟笑了,“你说什么?泡泡?”

“嗯,绿色的部分看起来像是一个个会动的泡泡,所以我叫它们泡泡。”

阿瑟眼前的画面又开始变化,蜿蜒流淌的浅绿像热水沸腾一般陆陆续续冒出大小不一的气泡,这些气泡互相并不推挤,而是温和地缓缓升起。

他将这些脑海中的画面告诉女孩,女孩轻声回应,似乎忍着笑意。

“你在笑我?”

“是的,我在笑你。”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还是我的想象力过于贫乏,完全无法领会女孩传达的画面。

沮丧油然而生。

“我的意思是,你想象的画面比我看到的更生动,在我记忆里,那些泡泡们不是上升的。”

“不是上升的?”阿瑟皱了皱眉头。

虽然他没有立志成为航空学校的学员,但是他知道水沸腾的时候泡泡的运动规律,化学课的老师让学生们做过实验,只要那节课没有打瞌睡,所有人都清楚泡泡是往上升的。

航天飞船的引力系统只要不发生改变,泡泡只能是往上运动的。

“不是向上运动那是什么样的?”

阿瑟的言语带着几分不高兴。

“嗯,我很难说清楚,它们看起来在颤抖。”

“颤抖?”

“是的,就好像诗歌里说的那种颤栗,好像恐惧,恐惧的泡泡们。”

那些诗歌,女孩很喜欢用诗歌来描述一些事物,这是阿瑟特别不习惯的部分,阿瑟对诗歌的了解仅限于——诗歌。

要在和平号上弄到一本诗歌集并不容易。

一开始阿瑟不喜欢,但是渐渐的,一个月以后,他已经渐渐适应,也许这就是女孩的语言习惯。

他懂得几百年前,人类还拥有不同的语言,语言是人类文明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有一种理论认为物种的语言决定了物种的文明。

“恐惧和颤栗?”

阿瑟重复道。

“是的,那就是泡泡的运动方式。”

“行吧,那么我这幅画的名字就叫‘红藻和泡泡’吧。”

“嗯——不行,因为还有白色,白色不是什么都没有,白色就是一种颜色。”

女孩的语气稍稍有些严肃。

“好,白色部分又是什么呢?”

“是牛奶。”

“红藻牛奶泡泡?”

给天空起这样的名字,阿瑟也是觉得尴尬。

但它听起来还不错,而且这个名字特别好记忆。

阿瑟正想说那就叫这个名字吧,女孩那里似乎发出了哭泣的声音。

“你在哭?”阿瑟的心毫无察觉地抽动着。

“我,我好像被困住了,我这里的天空,全是石头,像一道石头的彩虹,一直,一直都是,我不知道,不知道它的前方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的天空为什么变成了石头。”

沉默——

阿瑟起身走到桌子旁,看着桌子上的小花,心里说不出的焦急。

“你在吗?”

“喂。”

“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