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其比亚德之罪

倘若伯罗奔尼撒战争至此为止就结束了，那将是全希腊之福，这也是当初伟大的伯利克里所预想的。但这时候另一个人物出来捣乱了，这就是我们前面提过的阿尔其比亚德。

对这个人我们要好好说说，因为一般人不大了解他，他却是雅典甚至希腊历史上一个转折性的人物。

我们知道，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是被雅典的法庭判处了死刑的，他的两个主要罪名之一就是腐蚀年轻人，也许在一般人看来苏格拉底之死是一场冤案，但倘若从这个罪名看就不一定如此了。

因为这个指控是有根据的。

这里的根据有两种，一种是具体的，就是法庭认为苏格拉底教坏了两个人，一个是克里蒂亚斯，另一个是阿尔其比亚德。对于这个指控《不列颠百科全书》是这样说的：

他被指控与克利梯阿斯和亚西比德这两个人有亲密的友谊关系，而这两个人的所作所为则是民主派所深恶痛绝的：克利梯阿斯是公元前404年恐怖统治派中最凶狠的人物；亚西比德的任性则是雅典帝国衰落的主因。在审判苏格拉底数年后由智者派的波利克拉特斯写的小册子在历数判决的理由时突出了苏格拉底“曾经教育过亚西比德”这一条罪状。半个世纪之后，演说家埃斯基涅斯还提醒他的听众：苏格拉底被判处死刑是因为他被认为当过克利梯阿斯的老师。3

上面的亚西比德就是阿尔其比亚德的汉语不同译法，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到，在法庭看来，苏格拉底最大的罪过就是他是克里蒂亚斯和阿尔其比亚德这两个人的老师，克里蒂亚斯是雅典历史上著名的三十僭主中最有实力的人物，也是雅典民主派最大的敌人和雅典人民最凶狠的刽子手，苏格拉底是他的老师当然难辞其咎，但阿尔其比亚德又是何人呢？

阿尔其比亚德可以说是当时雅典最知名的人物之一，他生于约公元前450年，死于公元前404年，是雅典最有名的将军和政治家之一，也是苏格拉底最亲密的朋友和弟子。我们前面提到了，在色雷斯的波提代亚战役中，阿尔其比亚德受了伤又被敌人包围，正是苏格拉底杀开一条血路，把他救了出来，将军们为此颁发了一个花冠给他，作为对最勇敢的人的奖励，苏格拉底还不要，而是把奖给了阿尔其比亚德，两人的关系可见一斑，恐怕就是柏拉图也比不上。

但这位阿尔其比亚德可不是好人，就像上面《不列颠百科全书》所言，他乃是“雅典帝国衰落的主因”，作为公认的权威的知识来源，《不列颠百科全书》当然不会瞎说，这原因就与他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的所作所为有关。

阿尔其比亚德出身于雅典富贵之家，和伟大的伯里克利也有着亲密的关系——伯里克利曾当过他的法定监护人，他也许是整个希腊或者西方历史上最矛盾的人物之一：从某个角度上说，他称得上是人中之龙，古今罕有其匹：长相极其俊秀、才智超群，而且身强体壮又英勇无畏，曾经在一次奥林匹亚赛会上，一人驾驶七车参加大赛，获得冠、亚军和第四名，顿时名闻全希腊。

然而，在另一个角度上，他却有着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极其自私，没有丝毫仁心，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国家受损，而且特别爱出风头，时刻静不下心来，唯恐天下不乱，越乱越高兴。

这些因素结合起来，就造成了他自己以及他的祖国的悲惨结局，最后也导致了他老师的悲剧。

斯巴达与雅典签订了《尼西阿斯和约》后，这本来对于全希腊都是最好的，但这位阿尔其比亚德却不甘天下太平无事，决心破坏和约。

于是，在公元前420年他当上将军后，千方百计破坏了和约，与一些城邦建成了反斯巴达同盟，向斯巴达发动了攻击，但在公元前418年于曼提尼亚附近爆发的战役中被斯巴达打得大败。

但他仍不甘心，想方设法要雅典政府同意他率军向西西里发动攻击，但走前竟然无聊地将雅典各街口指路用的赫尔墨斯神像的脸都毁坏了，不过据《美国百科全书》说是因为“讪笑伊路西斯的神秘宗教仪式”4，总之做了渎神之事，这在古希腊是莫大的罪过，于是国内反对他的民主派找到了起诉他的借口，要他回国接受审判，但他没有回去，而是投靠了雅典的死敌斯巴达，并怂恿斯巴达人出兵西西里，与在那里的雅典军队决战，结果雅典惨败，海陆军主力被全歼，从此一蹶不振。

不但如此，阿尔其比亚德还在西西里战役结束后，与斯巴达人一起在亚细亚的伊奥尼亚地区策动雅典的盟国反叛，使伊奥尼亚各邦纷纷脱离雅典。

更有甚者，他还将全希腊最大的敌人波斯人拉了进来，以让波斯控制伊奥尼亚的希腊城邦为代价，获取波斯对斯巴达人的金钱支持，好彻底打垮雅典，他也因此得到了波斯人的青睐。不过他所作所为也在斯巴达人那里引起了广泛的猜疑与愤怒，斯巴达当局甚至想处死他，于是他逃到了波斯的小亚细亚总督那里。他又向波斯人建议，说波斯人应该坐山观虎斗，让斯巴达和雅典两败俱伤。这样自然最对波斯有利，于是波斯人不再援助斯巴达攻击雅典了。

这时候雅典由于西西里的惨败已经实力大损了，于是他又跑回了雅典，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再次当上了将军，率军攻打斯巴达，获得大胜。但斯巴达人继续作战，又获得了波斯人的帮助，实力大增，把阿尔其比亚德统领的雅典军队打败了，雅典人准备要他为此付出代价，他闻讯又是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跑到波斯人那里去了。他这一走，雅典人更加不行了，到公元前404年终于战败投降，也就是在这一年，由于斯巴达人的要求，波斯总督将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杀掉了。

这就是阿尔其比亚德的命运，看得出来，雅典之所以失败，和他是有极大关系的，他因为一己之利，甚至是为了过不惯太平日子，就恣意妄为，终于将雅典和整个希腊拖入了失败的深渊。

而这个人就是苏格拉底最钟爱的弟子，关于苏格拉底和阿尔其比亚德的亲密关系，一直是西方人议论的话题之一，有几幅名画还描述了他们的关系，画中的情形多半是这样的：苏格拉底站在阿尔其比亚德旁边，握着他的手，满是怜爱，就像一个慈父，而阿尔其比亚德呢，一只手让老师握着，另一只手却抱着美女，甚至是裸体的美女，这画的名字就叫《苏格拉底和阿尔其比亚德》。试问，教出这样的弟子来，苏格拉底要不要负责呢？

我想应该是的，这就叫“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5

这阿尔其比亚德便是法庭认为苏格拉底教坏了青年人最大的证据，但还不止于此，还有证人证明苏格拉底说服那些青年人，要他们服从他而不是服从他们的父母，这个证人叫安尼托，他证明苏格拉底曾经要他的儿子不服从他的教导，去从事制革的工作，他儿子果真这样，后来彻底堕落了。这也是事实。所以，法庭指控苏格拉底教坏了年轻人，这确实是有根据的，并非冤枉他，也因此是公正的，就像黑格尔所言：

由此可见，这种控诉并不是没有根据的，而是有充分的根据的。因此法庭判定这个控诉有根据；这并不是不公正的。6

对于苏格拉底被指控的这个罪名，黑格尔是相当认同的，他认为苏格拉底在道德上干预了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绝对关系，这是不应该的，“谁这样做了，谁就是损害了最重要的伦理”。7

在谈完苏格拉底的罪名时，他还总结说：

妨害父母与子女的关系，这一点也是不假。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伦理关系，在雅典人那里，比起在有了主观自由的我们这里来，还要更坚固些，还要更是生活的伦理基础。孝道乃是雅典国家的基调和实质。苏格拉底从两个基本点上对雅典生活进行了损害和攻击；雅典人感觉到这一点，并且意识到了这一点。既然这样，苏格拉底之被判决有罪，难道还值得奇怪吗？8

《不列颠百科全书》则比较综合地说：

但是，苏格拉底不得不为这两个人的罪过而受牵连是很自然的，尤其是他曾经对民主政治和著名的民主派领导人持严厉批评的态度，而且没有像一些有名望的民主派那样在“恐怖统治”时期从雅典撤退。事实是，人们怀疑苏格拉底曾利用他的伟大才智和天赋使他的年轻朋友们不再效忠于民主原则，而那些在公元前403年光复了雅典城的坚定的民主派们是不情愿（正如伯内特所说）“听任他们的工作由反动势力来摆布”的。9

在这里我们看到，无论黑格尔还是《不列颠百科全书》，都一致认为虽然苏格拉底有值得同情的地方，然而他的被捕与被判罪都称不上是冤枉，法庭更不是平白无故地抓捕他，而是有着正当的至少是可以理解的缘由。他的被判处死刑也算不上是多大的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