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不怎么靠谱的历史书记载,李世民极具胸襟和政治手腕,给两个亲兄弟绝了户之后,就再也没对谁下手。
相反,他还作秀式的给宫中原本是太子党的人免罪,还让原太子党的魏征出面去河北收降。
你们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印象啊?
作为一个亲历者,我想告诉你们,当时的局势远没有史书上说得那么轻描淡写。血腥和杀戮不是没发生,顶多算是有一定的节制吧。
我就举个史书上没有完全抹掉的例子吧,当时屠完太子和齐王的儿子们,秦王党还在长安城内到处追杀他们的幕僚,就连尉迟恭都看不下去了,向秦王求情,才没让一百来号人绝户。
你们想想尉迟恭是怎样的久经沙场的猛将,连他都看不下去的,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因为当时这两党PK的局面其实是势均力敌,可能由于秦王府的人武将出身较多而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以先下了狠手,才算是逆转险胜。
这种险胜其实是极其不稳的,秦王党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角色转变过来。一方面,太子残党聚集河北,随时要起事;另外一方面,朝中李渊治下的一众老臣,还没办法安置稳定。
我兄弟就是在这老臣的范畴之中。
因为这次政变,我已经和我兄弟站在了对立面上,事实上大部分他以前的朋友都跟他站在了对立面上,在无奈做了“暗桩”之后我就没敢再与他说过话。
那是政变成功一天之后,秦王党们依然挤在那窄小的文学馆中,与李世民商讨之后事宜。我这一辈子的小透明依然是坐在最角落里,惴惴不安地听着。
他们现在已经是胜利者,所以说话也是肆无忌惮了。很多人激动万分,话题的重点在如何论功行赏和如何围剿残党之上。
“今天早上,那个欧阳询去了太极殿。”宋国公萧瑀忽然说道。
我好久没有听见我兄弟的名字了,一般这些秦王党也认为我兄弟不构成什么威胁,但是今天忽然提及,我的心狂跳了一下,坐直了身子认真听。
“这个时候去太极殿,就是摆明了还是支持李渊,做这样子给我们看。”陈叔达说道。前天他还叫着渊哥“圣上”,今天便是直呼其名了。
正中间坐着的李世民沉默了一下,问道:“他去做什么了?”
“线人说也就是和……皇上聊了聊天。”
“选这个时候去,什么意思?”
“由着他去吧,这老东西也没什么背景,就是性子古怪些罢了。”
大家七嘴八舌。
“哎,非也。”长孙无忌忽然站起来道:“由着他如此,便是给那残党一个信号,觉得我们秦…不是,觉得我们太子殿下仁慈好欺负,这老东西虽然没什么背景,但是三朝老臣的威望还是在,不如杀一儆百,彻底斩断残党的念想。”
我的心狂跳起来,这两日长孙无忌在胜利的光环下,张口闭口就要杀伐果断。
虞世南此时站了起来,道:“昨日圣上刚刚与太子殿下言归于好,父子冰释前嫌,今日一个老臣去他那探望聊天,出来就被杀掉,这让天下如何看待圣上?又如何看待太子殿下?”
“这个时候,他那哪里是探望,那是试探我们罢了!虞老师是老糊涂了吗?”长孙无忌喊道。
“欧阳询与我爹倒是私交颇深,极早就与我家有交情。”李世民思忖道:“我觉得他也没什么心机,只是他这不识时务的性子,却也是个麻烦。”
“正是!之前我们秦王府再三邀请,他却给脸不要脸,这摆明了是对我们…哦不…是对太子殿下不敬啊!如今又来这一出,看来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长孙无忌道:“找个理由拟个罪杀了便是。要不就贬到苦地,这老骨头路上就该死了。”
“长孙无忌!”虞世南也许是着急,居然喊出了全名,他气得面色苍白,愤然道:“你就是这样对待三朝老臣的?若都像你这样,看谁不顺眼就编排个罪名处理掉,大唐还有法度威严吗?”
“是我看他不顺眼吗?他若不作出这番样子,谁又会管这死老头!”长孙无忌道。
我看着李世民的表情阴晴不定,不知道他要作何决策,而要等他做出了决策,再要说服他可就要费大劲儿了,想到此处,我忽然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猛地站了起来,说道:“臣……臣愿意去劝一劝我那兄弟!”
一屋子人“唰”地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还没在这文学馆内出过头,只感觉被无数利剑穿心一般难耐,忙低下头。
“这孤老头不是个反贼之后么,哪来的兄弟?”长孙无忌看着我,疑惑道。
虞世南没理睬他,只对李世民拱手道:“这位是济阳江氏之后,江总的儿子,的确与欧阳信本私交甚密,不如先让他去劝说一翻,也探一探情况。殿下,如今这时点,不宜再杀戮了啊。”
李世民抿着嘴看了看我,终于说道:“如此,便先去劝一劝吧。”
我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正如我兄弟曾经所说,这个屋子里的人都刚刚通过杀戮获得了胜利与地位,所以这里有些人觉得这世间事,用武力解决是最快、最稳的方式,甚至都不会去再去判断这个人本身。毕竟人心琢磨起来太费时费力。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他们的决策已经渐渐变得血腥而肆无忌惮。其实也很好理解,杀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心里的坎儿过不去半天,可若是杀一百个人,特别是骨肉手足都杀过了,恐怕你心里便不会再有什么波澜,再要杀人和那切菜也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说李世民后来还是很伟大的。能够在冷血杀戮夺权之后,马上转变状态,不追究阵营,平和治理天下,这其实是需要博大的胸襟与政治自信的。
主要那时候我和李世民不熟,他手下的某些人又让我感觉逼人太甚,挺危险的。我要知道他之后是这样,去我兄弟家路上也就不用这么忐忑了。
当时走出这个很快就要不复存在的秦王府文学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这个兄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该与他从何谈起。
我几乎是处在一种头脑混沌的状态,居然忘了骑马,生生从秦王文学馆走到了他的宅邸门口。
他家没怎么变,从外面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仆人在门口清扫,见到我来了也不多问,马上便跑进去通传。
很快,抱着孩子的徐氏就出来了。
“呦!好久不见呀,叔叔,您今天怎么来了?”徐氏这两年变得更有少妇风韵,说话也更加果断了一些,还没等我回答,她就道:“我家老爷在书房写字呢,我带您过去?”
我点点头,浑浑噩噩地由她带着往里走,她走在我前面,拿着拨浪鼓边逗着孩子边走,步伐又快又麻利,时不时与孩子一起笑出声来,我看得恍若隔世。她应该不太清楚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一切还都在正常运转着。
现在来看,玄武门之变做得还是相当成功的,基本是在百姓无感的情况下就做完了统治阶级政权的交替。我之后看过明代的史书,这要是闹得和朱棣那样天翻地覆、旷日持久,那我们这些官员可就真的是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推开书房的门,见到了我兄弟。
这段时间因为立场不同,我在朝堂上连的他的背影都不敢多看。
现在见到他,他穿着白色便装的圆领袍衫,戴着灰色的幞头,坐在桌案前安静地写字,我心中忽然一股熟悉感涌现,他这副写字的样子我几乎看了一辈子。
听见门响,他并未抬头,而是写完手上的几个字之后,又侧着头看了看,才缓缓抬起头来。发现是我,似乎也有些惊讶。
我们俩僵持了一会儿,都未说话。
还是他最终打破了沉默,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坐。”
我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此时,他却笑了一下,道:“坐吧,你是怎么了?”
说完他放下毛笔,站起来绕过桌案,走到我面前,将我牵到一边的矮榻边,我这才僵硬地坐下,他在我对面也坐下了。
“何事呀?”他问我。
千头万绪,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但是让我惊讶的是,这政变余波未平,他应该还不知道李世民要如何处置他,想来那些李渊的旧臣现在都是人人自危,但他好像情绪并不差。
“你……早上……是不是去了太极殿?”我问道。
他一愣,尔后马上明白过来,道:“是的,我去探望了皇上,他气色尚可,便与他聊聊天。”
“最近风头这么紧,你不要再去了。”我告诉他。
他看着我的脸,道:“我也仅能如此,聊表故交心意罢了。并无他意。”
我皱眉道:“有人可不这么想,正要往你头上编织罪名。”
他听我这样说,便笑问道:“你这是又倒戈了?”
一句话说得我面红耳赤,一时不知该怎么回他。
他并不知道刚才长孙无忌主张搞死他的时候,李世民那犹豫不定的面孔有多恐怖,想到这里,我忽然心中愤愤,也不想再绕弯子了,便道:“倒什么戈,不想看着你死罢了,我比不了你那高洁,念旧主,都这时候了,大家巴不得撇清关系,你还上赶子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挺谁……”
说到此处我指着门外,道:“你好歹看看你屋外的老婆孩子吧,你不会不知道这事儿能有多大吧!别让他们跟着你一起倒霉!”
我一口气说完,见他的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我俩又对视了一阵子,我只觉得后背发热,氛围有些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便站起来轻声道:“告辞了。”
说罢便又拉开书房的门,向外走去。
走两步就碰上了院里的徐氏,她看见我出来,热情地说:“叔叔这就要走吗?留下来吃饭吧。”
“不了,我……”
“一起吃饭吧。”忽然,我兄弟在我身后发话了,生生将我的“还有事”三个字打断了没说出口。
我回过头,见我兄弟站在书房门口,背着手,居然还面带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