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上萝卜栽子开粉色的花,白菜栽子开黄色的花,绿的韭菜一畦一畦,看得人心里也整齐舒服;大蒜抽了苔,火葱顶个绒球似的苞,楼葱起了楼子;南瓜、冬瓜出了苗;山芋塘的塑料棚揭了去,满塘绿叶挨挨挤挤;老芫荽开了粉白色残云似的花;罂粟——本地人叫“大烟”——开火焰般的橙红花,少女嘴唇般的嫣红花,偷偷摸摸种几株在菜园的篱笆下,收下罂粟壳来据说可以治肚子疼,又可做调味料;土豆开深紫色的繁花,极浓重沉郁的深紫色,花型又美,优雅、神秘、妖艳,简直让人难以相信,朴实无华滥忠厚的土豆叔叔会开出这么奢华妖冶的花来……
菜园边上的野菜也多了,猪鞭草、猪耳菜、水烟袋、马齿苋、灰菜、红苋……是剜猪菜的时候了。野菜也开花,穴溪苗开白色黄色的菊形花,水烟袋开粉白花,蓟菜满身都是毛刺,开一种紫色的绒球儿花,蒺藜开黄花,它嫩时可以做猪草,开花结一种籽,带菱角一样又尖又硬的刺,赤脚的孩子一脚踩下去,可不轻,管保鲜血直流。
小麦正灌浆,青嫩的穗头上附着嫩绿的蚜虫和极小的红色蚊子吸食它们的汁液,又有漂亮的瓢虫,本地人叫“花大姐”的,也来附着,吃蚜虫?地头的荒草里有蚂蚱在蹦,沟渠里串串游着小小的黑蝌蚪,它们也有自己的游园会。
空中也有游园会。路上,半空中成群地飞舞着蠓虫,淡黑的烟雾似的。它们和蝌蚪孩子气的游乐不同,似乎是谈恋爱的性质。春已深了,不独人萌发了男女的爱慕之情,就连小虫子也要卿卿我我起来。蠓虫们集体大相亲,激情忘我失去了节制,撞到路人的眼睛里,钻进他们的鼻孔里。
大雨哗啦哗啦放肆地下着,一直下了半个多小时。久渴的大地狂吸着雨水,路边的花草洗去了满身灰尘,感激得浑身战栗;小树苗跳着摇摆舞,半大的玉米苗微醺似的摇头晃脑。坚硬的村道不吸水,雨水横流,冒着无数珍珠似的泡儿,雨珠儿在水上滚,晶莹剔透得仿佛金刚石。
天上轰隆隆滚着雷,仿佛不花钱雇来的吹鼓手,打着擂着,欢庆着他们的发财。闪电轻柔地摇拽着,一阵白光,又一阵白光,抛下了不可胜计的金刚石、水晶石、猫眼石——老天爷今天变得如此慷慨!
潮湿的云层渐渐淡了,被风吹到遥远的东南方。雨停了,太阳斜斜地照着大地,官庄人又把湿衣服往外晾,。小兴妈妈拿着铁锨到大门外排水,遇着欣欣妈也在排水,两人笑了笑,夸赞着今天的及时雨——真是及时雨啊,帮她们镇压了一次起义。
平原上一碧如洗。东天上现出一道彩虹,一头搭在官庄的树稍上,一头斜斜地伸向云层的深处。如果官庄人愿意,他们可以踩着这虹桥上天的。然而虹桥不愿意,他们也就上不了天。这和男女姻缘一样,也要两厢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