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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轮车在到达基宁尼以前经过恩奎卢比时,戴帕卡查三角帽的妇女咳嗽了两声,对穆瓦乌拉说:“司机!”

“请叫我罗宾·穆瓦乌拉。”穆瓦乌拉友好地对她说。

“趁我们还没有走多远,我有点事想告诉你,请你帮帮忙。”

“你说吧,我听着呢,” 穆瓦乌拉告诉她,心想,“这个女人在车里闲不住,不知道又有什么事了。”

“心里有话就说吧,说出来就轻松了。”穆瓦乌拉又说。

“那好吧,朋友,你知道吗,世界上没有比朋友间在困难时互相帮助更重要的了。我现在虽然已经上了你的车,但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还不起你的车钱。”女人可怜兮兮地说。

“什么?你没有钱?”穆瓦乌拉生气地问她。

“我真的没有钱!”

穆瓦乌拉听说她没有钱,嘎的一声,猛然刹车。太阳镜青年那一边的车门突然洞开,说时迟那时快,蓝衣服猛地拉住了将要被甩出车外、滚下基内尼耶斜坡的太阳镜青年的手。

穆瓦乌拉将车停到了路边。

“你为什么还要专门跑恩贡加一趟呢?”蓝衣服责问穆瓦乌拉。

“是不是在那里还有什么名堂?”蓝衣服没有给穆瓦乌拉回答的机会,紧接着不卑不亢地问他。

“不就是为了这位妇女吗?” 穆瓦乌拉说着瞥了妇女一眼,对她说,“我不喜欢有人在车上吵吵闹闹,妈妈[4],你以为车是用尿开的!”

“到了伊乌莫罗格,我一定找个人借点钱把车钱还给你。”

“在肯尼亚没有任何东西是白给的,这里是肯尼亚,不是坦桑尼亚,也不是中国。”

“啊,我的长辈,我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白拿过别人什么东西,也不想这样做,你要是知道我最近在内罗毕发生的……”

“我不喜欢撒谎,”穆瓦乌拉打断她的话说,“别啰唆,马上付钱,要么你马上给我下车!”

“难道你忍心把我撂在荒野中?”

“啧啧!你看,这就是女人……你下车,走路去伊乌莫罗格,我再次告诉你,这是车,车是要用油开的,不是用鼻涕开的。”

“我曾用这双手为祖国的自由而战,今晚你就忍心让我在荒野过夜与野兽为伍吗?”女人用低沉的声音问,这类问题经常困扰着她,找不到答案。

“现在呀,在我们这块土地上,本地人得不到好处,得到好处的是外国人,”穆瓦乌拉世故地说,“现在,自由已经是明日黄花,叮当响的钱才是人们最想要的!不是开玩笑了,妈妈,不交钱吗,你就下去,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呢!”

“司机,走吧,刚才她说了,她确实没有钱,她的车钱我替她付。”蓝衣服突然开口对穆瓦乌拉说。

“走吧,司机,我可以给她赞助点。”戛图利亚补充说。

“我也和他们一样,给她赞助点。”瓦丽恩尕紧接着说。她想如果在滨河路丢失的手提包回不来的话,也会同病相怜,和她一样没钱付车费。

“那好,我们大家一起分担她的车费,每人出三分之一,这样每人的负担就轻一些!”蓝衣服说。

那个太阳镜坐在一旁一声不吭。

穆瓦乌拉听了他们的议论,没有再说什么,打着火,车离开基内尼耶继续往前走。

穆瓦乌拉的三轮车继续咣咣当当地走着,经过一小时间的沉默后,穿康加的妇女打破了沉默,开始说话,她首先向慷慨解囊相助的各位表示感谢,“我心里非常高兴,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表达我对你们的谢意。我叫瓦恩嘎丽,我的家在伊乌莫罗格耶路撒区。到了家,我会找钱还给你们的,祈求上帝保佑你们这些好心人!”

“这没有什么,你不要太在意,”蓝衣服说,“人处患难之中不能相助,就与野兽没有什么区别了,这就像茅茅运动誓言中所说的:有福同享……”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请不要太在意。”瓦丽恩尕告诉她说。

“我也一样,忘掉它吧。对不起,我的意思也是不要太在意。”戛图利亚用吉库尤语和英语夹杂着表示歉意,尽管他不想这样做。

“我完全同意这个人的说法。”戛图利亚继续说,“对不起,因为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因此只好叫你这个人。我呢,我的名字叫戛图利亚。”

“我的名字叫穆图里。”蓝衣服回答说,“我的工作么,身兼数职,是木工、泥瓦工和管工,还有其他一些手艺。工作就是一个人的生命。”

“姑娘你呢?”那位叫瓦恩嘎丽的妇女问瓦丽恩尕。

“我叫瓦丽恩尕,贾西恩塔·瓦丽恩尕,我家也在伊乌莫罗格。”

“在伊乌莫罗格什么地方?”瓦恩嘎丽问。

“在新耶路撒冷的耶路撒附近的恩嘎恩德伊西阿村。”瓦丽恩尕回答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戛图利亚对着穆图里说,他咳嗽两下,清了清嗓音,接着问他,“我的意思是,请你告诉我……他停了一会,欲言又止,好像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要问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说‘哈拉贝’[5]是茅茅运动的宗旨吗?”蓝衣服尝试着看能否说得更清楚些。

“哈拉贝?” 穆图里微笑着重复着,“哈拉贝?难道你没有听过尼亚津尤阿族[6]的人们是怎么唱的吗?

哈拉贝,我们的哈拉贝,你见到的哈拉贝,

哈拉贝,我们的哈拉贝,你见到的哈拉贝,

它不是无事生非、造谣惑众商贩们的哈拉贝。

“因此就连我……就连我自己也不敢对我们现代的哈拉贝说三道四……哎,嗯!现代哈拉贝?……没有弄明白以前最好还是不要乱说。如果尼亚津尤阿人想知道我的看法的话,我建议他们如今应该这样唱:

哈拉贝,我们的钱袋,

哈拉贝,我们的钱袋,

它是富人和同伙们的哈拉贝。

“我们的人民为独立和自由而战的时候,也有哈拉贝,或者说,当时有两个阵营:叛徒和帝国主义者阵营和工农大众和爱国主义者阵营,茅茅运动的爱国主义者们是这样唱的:

大爱,我们见到的爱,

给予我们的儿童和妇女,

哪怕只掉下一粒豆,

众人可以一起分享。

“而叛徒和帝国主义者是这样唱的:

自私钻营,唯利是图出卖他人,

在这块未开垦的处女地上,

我们要窃掠他们的每一粒豆,

争先恐后,看谁走在前头。

“叛徒和帝国主义者阵营的人们是一群毫无人性的野兽。他们将儿童、妇女和残疾者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他们自己则争先恐后跑去舔帝国主义者盘中的残羹剩菜。

“茅茅阵营的哈拉贝尊重人性,这就是为什么茅茅的英雄们能为反对帝国主义者对儿童、妇女和残疾者的奴役和压迫而英勇献身的原因。无数英雄为此浴血奋战,血洒沙场,为了保卫祖国的自由和独立而战。而叛徒们就是耍阴谋,出卖祖国。年轻人呀,现在我不想再提今天的哈拉贝了,今天的哈拉贝已经易主。”

穆图里突然不吭声了,他正在拍打落在他身上的苍蝇。车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穆瓦乌拉握紧方向盘在基内尼耶大斜坡边上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艰难地行驶着,朝大峡谷河床开去。夜幕已经降临,沉沉暮霭笼罩着周围的一切,穆瓦乌拉打开车前灯,周围的一切变得影影绰绰,光怪陆离。

过了一会,瓦恩嘎丽突然打了一声嗝,清了清嗓子,用伤感的声音说:

“你说‘哪怕只掉下一粒豆,众人都可以分享’?你说茅茅浴血奋战,血洒沙场是为了保卫祖国的独立和自由,茅茅是我们肯尼亚人民自己的运动……因此我们的孩子们就有饭吃有衣穿了,睡在床上再也不用受臭虫的困扰了?请告诉我,除非是傻子或者是叛徒,为了国家的进步,有谁不愿意为此付出血的代价呢?你们看到我,眼前的瓦恩嘎丽,不要看我小,告诉你们吧,我这样壮实,是因为当年经常肩扛手提为丛林里的游击战士运送枪支弹药的结果……当时穿过敌占区时,在白人珍妮——他们的叛徒——啊,不!是我们的人的掩护下,我毫不畏惧,勇敢无比!现在回首往事,我就伤心落泪,有时候心情会突然变得很坏!穆图里,你刚才不是说今天的哈拉贝是富人和同伙们的哈拉贝吗?

你说得对,

你说得全对,

如果我有奶,

我会让你喝个够。

“请不要在意……不要在意……我常常问他们,每天成千上万先令的捐款从哪里来的呢,是从深海里来的吗?那些能捐出上万先令的人给自己和子孙留下多少呢?不劳而获、旱涝保收的土地在哪儿?永不干枯的水井又在哪里?我们说的富人和同伙,他们是哪些人?他们有胆量站出来让我们看看吗?那些总喜欢策划于密室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等着瞧,那些在黑暗里搞阴谋诡计的坏蛋和他们不光彩的事终究会被揭露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我经常这样说:当年我们为自由和独立而战并不是为了钱,是对我们的祖国肯尼亚深深的爱。正是这种爱,激励着我们这些热血青年面对帝国主义者永不屈服,视死如归。我们在为祖国的自由和独立而战时,不分彼此,也不互相歧视,不会因为他是穿麻袋片的穷人,而把他赶出去。后来,正是这些穿麻袋片的穷人在战争中冲锋陷阵,奋战在前。而那些西装革履们在帝国主义者被我们的英雄们打得狼狈逃窜时却跑过去给他们捡帽子。你们刚才听到我讲的,不要以为我是喝醉了酒或是抽了大麻,不!我的同胞们!这一切是我在内罗毕的亲身经历,我不明白今天的哈拉贝是要把我们这些肯尼亚公民引向何处?……”

瓦恩嘎丽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她那悲怆而倔强的话语使穆图里、瓦丽恩尕和戛图利亚深受感动。太阳镜默不作声,悄悄地将位子往边上挪了挪。

穆瓦乌拉神色狡黠,他加大油门,想将刚才他们那些可怕的对话尽快从摇晃着快跑的车中摔出去。

“告诉我们,内罗毕是怎么啦,让你心绪如此烦乱?”穆图里问瓦恩嘎丽。

“啊,我怎么对你说呢?是灾难给我带来揪心的伤痛!是一场我从未遭遇过的灾难!”瓦恩嘎丽回答说。

接下来瓦恩嘎丽无限忧伤地给他们讲述了在内罗毕——肯尼亚首都所遭遇的一切。

“咳!真是一言难尽。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是什么鬼让我离开伊乌莫罗格去了内罗毕。同胞们,你们能告诉我吗,在我们肯尼亚,有哪个地方穷人能安居乐业,过上好日子?伊乌莫罗格、蒙巴萨、内罗毕、纳库卢,还是基苏姆?在这些城市里,对工人农民来说,水都是苦涩的……

“我那一小块不到两英亩的土地就因为我还不起五千先令买种牛的贷款被肯尼亚经济发展银行拍卖了。我用这笔贷款买了一些木桩和铁丝网,然后又买了一头肚子里有六个月大小牛的种牛,剩下的一些给我孩子交了学费。后来种牛下了小牛。再后来我靠出卖种牛的奶,凑凑合合能还上每月贷款的利息。过了不久,我的种牛突然染上牛瘟,我赶紧叫兽医,可是兽医姗姗来迟,等到兽医来时牛已经死了,我只好将它埋了。到那时候连四分之一的贷款我都没有还完。

“土地被拍卖,在家乡伊乌莫罗格又找不到工作,生活已经没了出路,走投无路,就想起了内罗毕,内罗毕是大城市,工作机会多,看看能不能找一份临时工做做。同时也想到,我们国家向国外借了大量的贷款来发展内罗毕等大城市,与此同时我们的农民们一直将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粮食和农产品拿到内罗毕和其他大城市去卖,用他们辛勤的汗水养肥了内罗毕和其他大城市。所以我鼓励自己说,我一定要去内罗毕看看,只要能找到工作,哪怕是扫大街洗厕所都可以。我无意对工作挑挑拣拣,因为穷人是没有权利选择的,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曾天真地想在内罗毕肯定不会像伊乌莫罗格那样,无论白天黑夜偷盗和抢劫把我们搅得日夜不得安宁。

“后来,我在口袋里揣了点钱就上路了。

“啊,我还说什么呢,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内罗毕这样的大城市,一切都是那样陌生和新奇,只见柏油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就像蚂蚁一样,又高又大的建筑高耸入云,整个内罗毕就是一个由无数商店、咖啡馆、车辆和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的柏油马路组成的大公园。看来,肯尼亚已经高度发达了,在这里肯定能找到工作。

“我溜进了一家服装店,里面的衣服花花绿绿,五光十色,彩虹般的服装令人眼花缭乱。我见了这家店的一位印度老板,问他是否可以雇用我在店里当清洁工,他说不需要。我说如果不行替他洗洗孩子的衣服也可以,他说也不需要。我离开服装店,在街上高大建筑物之间来回徘徊,最后来到了一家饭店,啊,这么大一家饭店,像肯尼亚山那么大。饭店里面清一色的欧式家具和陈设,我来到经理办公室见了一位白人经理,我问他是否可以雇用我,他说没有工作可做。我看到这里的白人多如蝗虫,因此我就说哪怕在饭店里给白人们擦擦鞋也可以。他笑着对我说,不可能,不需要。那么打扫厕所怎么样呢?他还是说不需要。看来找工作不是那么容易。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工作。我继续在街上寻寻觅觅,看看能不能遇见黑人兄弟,毕竟血浓于水,我们非洲人是同根同祖的同胞。我来到一家很大的卖家庭用品和农用商品仓储式商店,只见镰刀、锄头、大刀、水壶、饭锅和一些不知名的商品,林林总总摆满了货架。一看这是非洲人开的商店,顿时我心里充满了希望和喜悦。我见到了他们的老板,我将我的处境和想法给他说完后,他突然发出一阵奸笑,恬不知耻地对我说,他所能给我的工作就是让我劈开大腿,还说什么这种事情像我这样成熟的女人是再清楚不过了。此言一出,如万箭穿心,痛不堪言,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昏昏然跨出店门,不知何去何从。

“痛定思痛,后来我又来到了一家夜总会,进去后见到一位黑人同胞,说明缘由,他皱着眉头对我说:夫人,你刚才不是来过了吗?不是见过这家饭店的白人老板了吗?这家夜总会和饭店都是他的,他不是说我们这里没有工作吗?

“我很惊讶,原来我转了半天又转回来了。当我正要转身离开时,他把我叫住了,他让我坐下等一等,他要给一个熟悉的地方打电话,看看那边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我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心里燃起了一线希望,还不断思索着我们国家确实是自由了。

“啧,啧!你真的想不到,当我正期待着好运降临时,突然间来了几名非洲黑人警察,那个黑人同胞把我交给了警察,并告诉他们说,我是来夜总会踩点的,已经在周围转了一天了。白人老板被传唤时也是这样告诉警察的:说我在饭店周围转了一天后,连声说,穆夸特先生,这是个好地方,好地方!警长也不分青红皂白,附和着说:‘是的,是的,像她这样的女人往往都是盗贼和劫匪派来饭店、夜总会、商店和银行踩点的。’

“就这样,我被这伙警察连推带拉推上了警车,被直接送到警察站,关进了一个到处是跳蚤、臭虫、蚊子的小黑洞里,连打个盹和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我在暗无天日的黑洞里蹲了整整三天三夜。我何罪之有?我,瓦恩嘎丽,不偷不抢,连一个小地瓜都没有偷过;我,瓦恩嘎丽,曾经出生入死,为我们国家的独立自由而战的自由战士们背送枪支弹药;我,瓦恩嘎丽,曾冒着生命的危险,为祖国的解放而战。你们想得到吗?我,你们现在看到的头戴帕卡查、身着康加的瓦恩嘎丽,曾经在弥漫着屎尿臭味的警察站的小黑洞里整整蹲了三天三夜!

“被关了三天三夜之后,第四天的早晨,我被押送到法庭,指控我两条罪状:偷盗和流窜,说我不是内罗毕市民而在内罗毕到处流窜。嗨,你们说说,我又不是外国人,我是本地公民,是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怎么能说到处流窜呢?这种指控怎么能成立呢?我绝不接受这些指控,我到内罗毕找工作犯什么罪?

“法官是一位皮肤红得像猪皮一样的白人,又高又长的酒糟鼻活像一只趴在脸上的蜥蜴,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在那位咖啡店雇员穆夸特向法官陈述了所谓的案情经过以后,饭店白人经理向法官提出指证。

“最后,法官问我,在判决以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我当时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替自己辩护,也说不清到底是勇气还是因为实在冤枉。我慷慨激昂地对法官说:‘请你看清楚啰,在这土地上我不是外国人,而你是,我不是流窜犯,我在上帝恩赐的土地上土生土长,肯尼亚是我的祖国,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找工作怎么说是流窜?当初,国土沦亡,我们浴血奋战,将祖国从敌人手里解放了出来。现在你们所看到穿麻袋片的工人农民就是当年在基马提将军领导下冲锋陷阵的自由战士。现在你说说我到底是盗贼还是劫匪?如果你们真想看盗贼和劫匪,我带你们到伊乌莫罗格的匪巢里看看。希望你们能马上派一些人和我一起去,把那些无赖都用手铐脚镣扣起来。我不知道在内罗毕的盗贼劫匪们是不是也是这样。在伊乌莫罗格,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胡作非为,无恶不作,将整个伊乌莫罗格搞得昏天暗地,鸡犬不宁,人们对他们深恶痛绝。’我说完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

“法官摘下眼镜,用红手绢不断擦着镜片,然后又重新架到他那又高又长的鼻梁上,低下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心想,你再看看我这个素未谋面的农民瓦恩嘎丽吧……要是在过去,我要你尝尝我们枪炮的厉害,你这个魔鬼!最后他让我再说说伊乌莫罗格盗贼的情况。我告诉他:‘啊,我可没有骗你!如果这些强盗被抓起来关进监狱,他们在里面气得咬牙切齿,你和我到底是谁高兴?’

“法官对我说,如果我同意和他们合作去抓捕那些盗贼抢匪,可免去我的刑罚和坐牢。但是因为我没有许可就来内罗毕流窜,违反了法律条例,罚款是必须的。

“你们听听,同胞们!作为公民要有许可才能去内罗毕,这是什么法律?只有在当年帝国主义者统治下,宣布戒严的非常时期才强迫我们做过!

“法官再也没有作任何解释,他转而告诉警长,让他准备好去抓捕伊乌莫罗格的盗贼抢匪。还说由于我主动配合,可免去我六个月的监禁。

“我从法院出来先被带回警察站,一路上的谈话变得友好了起来,还滑稽地赞扬我说,如果公民们都能像我一样勇敢站出来,真心实意地与警察密切配合,那么国内的盗贼劫匪、流氓无赖和其他犯罪活动就会越来越少。公民们就可以在和平安宁的环境中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和过上夜不闭户的生活。

“我离开警察站,回到了伊乌莫罗格,开始打听这次魔鬼们的聚会具体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时候。我将这一切打听清楚以后,立刻到伊乌莫罗格城里的警察站做了报告,他们又将这一消息和我的名字报告给了嘎孔龙警长,并告诉我如有其他消息可以随时直接向他汇报。

“报告完我就走了,可这样我来回的车费他们一分钱也没有给我报!

“我告诉你们,内罗毕那场横祸已让我原来身上仅有的二百先令都交了罚款,我身无分文,那次我不得不长途跋涉从内罗毕走路回伊乌莫罗格,要不是神助我,一路顺利回到伊乌莫罗格,那天晚上我真不知道睡在哪?吃什么?

“今天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我们有幸坐在一起谈天论地。如果有人再给现在的哈拉贝唱赞歌,我会奉劝他几句,让他心里明白,永远难忘……”

瓦恩嘎丽再没有吭声,她神思飞越,一时间好像又回到法院面对法官和被关进暗无天日的黑洞里的情景……

瓦丽恩尕打开手提包掏出在卡卡汽车站那个人给的魔鬼盛宴的请柬。瓦丽恩尕觉得瓦恩嘎丽好像早就知道在伊乌莫罗格有这一场魔鬼的大聚会,有些遗憾地瞥了瓦恩嘎丽一眼,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对她说:“告诉我……请诚实地说在伊乌莫罗格真的有一个魔鬼聚会的地方吗?”

“什么?你不是说你的家在伊乌莫罗格的耶路撒吗?具体在什么地方?”瓦恩嘎丽问她。

“在……其实我也不知道……”瓦丽恩尕吞吞吐吐地说。

“现在你该明白了吧,魔鬼们确实在伊乌莫罗格有这么一次聚会。”瓦恩嘎丽告诉瓦丽恩尕,说完各自若有所思地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