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林小丰升入了中学,整个初中阶段,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唐山大地震,让全城的人都搬进了防震棚,住了两年之久。开国的伟人们相继离世,哀乐声不时从广播里响起。再后来,林小丰的爸爸从五七干校回来,担任了县领导。陈苏安全家迁回了广东老家。牛大夯初中没毕业就弃学了,他爸爸托人让他进了县建设局驻广东办事处。黄春生跟两个哥哥一样进了省武术队。郭一鸣和奶奶突然消失了,再无音信……
高考恢复了,教育系统开始变革,初中毕业不再直接升入高中,而是要进行考试择校,林小丰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因为数学一直是他的梦魇。高中录取成绩公布时,林小丰沮丧至极,他没有考入一中,被刚刚筹建的二中录取。妈妈得知这个消息,埋怨了儿子几句,便跟爸爸嘀咕,让他想办法把儿子安排进一中。爸爸斥道,岂有此理,我这个当领导的带头走歪门邪道,怎么去管别人?以后是凭本事吃饭的时代了,让他好好学习是正经,只要努力,在哪个学校都能考大学,再天天混日子,小心他的屁股。
听到这话,林小丰不禁咋舌,只好按妈妈的安排,找了几位老师补习功课。这好像是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个暑假,每天不停的辗转在几个老师家中,几何、方程式、磁力线……林小丰头大如斗,觉着简直是世界末日,实在熬不下去了。
只有到了晚上,来到院子里的无人之处,按九宫八卦图走上几圈,打一套形意八卦拳,才能慢慢静下心来,不间断的练习,他对这套拳法已经非常纯熟了。
开学了,新学校只有几排平房和一个操场,围墙正在修建中,校园内垃圾成山,杂草丛生。教室门窗上的油漆还未干,散发着重重的味道。同学们不仅要自带板凳,而且还要清理校园的垃圾、杂草,搬砖建围墙……
新学校不仅硬件条件不行,师资力量也跟不上。数学老师快六十岁了,中风刚治好,嘴角还有些歪,说话很吃力,林小丰总替他揪着心;英语老师是学俄语改的,教音节时总是带出奇怪的“夫”的上齿音;物理老师是个南方人,四声不分,讲话听不懂。半个学期下来,暑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补的课又通通还了回去。
林小丰数理化不行,偏文科。语文不用说,分数都在九十分以上。历史课也很喜欢,很多历史事件、历史人物都能倒背如流。最有缘的是地理课,如果有前世,林小丰认为自己上辈子肯定是个旅行家。地图上的东西只要看一遍,山川河流、高原盆地、矿产资源都能印在脑子里。什么季风、气压、洋流都不在话下。
可是造化弄人,就像解放前比资产,解放后比出身一样,偏偏这个年代的口号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到了高二分文理班的时候,选文科的学生都是学习成绩不好的。林小丰本想选文科,可一来怕人瞧不起,二来怕回家被父亲骂逃懒、图省力,只好选了死对头——理科。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老祖宗讲过的话总是有道理。分科后,来到新的班级,林小丰发现,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校花严美雯坐在自己的身后。
严美雯长的非常漂亮,弯弯的眉毛似蹙非蹙,一双秀目顾盼生辉,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抿着的嘴角最有特色,微微凹下,看上去总是带着一丝浅笑,给人非常舒服的感觉。林小丰想起在画报上见过的一幅油画,画中《蒙娜丽莎》嘴角露出的笑容就是这样。
严美雯不仅人长的漂亮,而且成绩也好。起初,林小丰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觉着每天能看到她的明眸皓齿、如花笑靥就很满足了。
说来很巧,杂志《青年文艺》开展征文活动,林小丰的一篇作文被语文老师推荐上去发表了,顿时成了全校的风云人物。从此,林小丰跟严美雯开始有目光上的交集,只不过瞬间她就会慌乱的躲开。时间长了,林小丰发现有一小半的时间能捕捉到她的目光,每当这时,心中就充满了甜蜜,闭上眼慢慢的回味。
语文老师在讲课时喜欢跟同学互动,经常在课堂上提问题,一次,学到《隆中对》这一课,林小丰被叫了起来。正搔到他的痒处,《三国演义》看过多少遍,这段故事信手拈来,回答的非常全面,老师听了频频点头。下课时,林小丰起身离开座位,不由自主的扭头向后瞟了一眼,严美雯一双秀目迎了上来,透出赞许的目光,林小丰顿时心花怒放。
新学校建在了城外的郊区,离家远的学生中午就用饭盒装些米带到学校,食堂会帮着蒸熟,然后买点菜凑合一顿。菜要么是白菜煮豆腐,要么清水煮冬瓜,没滋没味。林小丰本来回家吃饭,不用受这份苦,可是无意间发现严美雯中午留在学校,便告诉妈妈说学习紧张,时间不够用,中午不回来了。妈妈虽然心疼儿子,但看他知道用功了,自然高兴,便帮他带饭。
中午留校吃饭的学生不多,一般打了菜就在食堂里用餐,严美雯却是带回教室吃,林小丰也就跟着回来。学校里男女生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各吃各的。严美雯边吃饭边看书,轻松的哼唱着电影中的插曲《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声音柔美,林小丰偷偷的学会了这首曲子。
又是一天午饭时间,像往常一样,林小丰享受着美妙的两人世界。熟悉的旋律从身后响起,林小丰先是在心里跟着唱,不知不觉跟着她哼出了声音,两人和在了一起。严美雯怔了一下,停顿了片刻,又接着哼唱下去,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虽然严美雯只是停顿了一瞬间,林小丰立刻感受到了她的变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正有些尴尬,听到身后的歌声又重新扬起,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畅快至极,情不自禁的又跟上了节拍,像是在用歌声来互述衷肠。
下午第二节是自习课,林小丰不小心把桌上的钢笔碰掉了,弯腰去捡时,低头看到严美雯的腿伸到了前面。两只娇小秀气的脚在自己的凳子后边调皮的摇动着。林小丰心中一颤,突然有种想碰一下她的冲动,但是又怕自己的鲁莽会惊到对方。
捡起钢笔,坐直身体,犹豫再三,魔鬼最终战胜了理智。林小丰深吸了一口气,曲起双腿,试着把脚一点点向后挪动,像是翻过千山万水,终于感觉到两双脚似有似无的触到了一起,严美雯的脚立刻停止了摇动,林小丰心中一惊,停了下来,心中忐忑不安。
停了好一会,林小丰有些进退失据,不知道严美雯的脚还在不在原处,纠结良久,心一横,稍微加了一点力向后探去,这次他确定无疑两人已经相触,严美雯的脚好像颤抖了一下,似躲非躲,但是并没有抽回,林小丰暗暗用力握了一下拳头,心中激动不已。
正在这时,最后一排的两个男生不知何故吵了起来,前排的同学全都转过身去看热闹。
林小丰趁机转身骑在凳子上,正好可以偷看一下严美雯,有意无意间两人的腿在桌下碰到了一起。严美雯下意识的一让,林小丰一愣,本想躲开,可是不知怎的,一股神奇的力量把他的腿推了一把,往前一冲,两人的腿紧紧贴在一起,这次严美雯没有躲闪。林小丰顿时感到血液直冲到了头顶,心突突跳个不停。偷眼瞄了一下严美雯,发现她双颊绯红,表情娇羞,低着头用笔在纸上胡乱的划着。
“她喜欢我,肯定是这样。”林小丰正在想入非非。“哗”的一声,一本厚厚的书从后面飞了过来,砸向严美雯的头部。林小丰眼疾手快,一个探身“啪”的一下把书击落,身手敏捷,全班同学齐声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后排的两个同学打了起来,用书包和书本攻击对方,一不留神,书本飞向前排。严美雯全然没有感觉到危险,听到惊呼声转过身来,看到落到地上的书才知道是林小丰保护住自己。
这时,下课铃响了,班主任闻讯赶来,叫走了打架的两个同学,大家纷纷离开座位,走出教室。林小丰又趁机回头看了一眼,严美雯仍然低着头,脸上的羞红还没有褪去,好像心有灵犀,知道林小丰在注视自己,严美雯嘟着嘴,抬起一双秀目,似嗔非嗔的瞪了他一眼。
林小丰心都醉了。
从此,两人总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对方的目光,尽管从未说过话,但是充满柔情蜜意的眼神胜过千言万语,彼此之间通过心灵的窗口进行着亲密的交流。严美雯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美不胜收,林小丰尽情的享受着每一天的每一刻,觉着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更深人静的夜晚,林小丰下了无数次的决心,一定要向她表白心迹。但是,第二天看到严美雯清澈明净的眸子,纯洁无暇的表情,便又怯下阵来,不知如何开口。心中不断的安慰自己,日子长着呢,以后有的是机会。
期中考试后,学校通知高中毕业班的学生要到校上晚自习了。学校在郊外,有一段路没有路灯,黑漆漆的。晚上放学后,女同学选择结伴而行。严美雯离家远,她爸爸骑车在校门口接。
每次下晚自习,林小丰都会在严美雯起身后再走,从教室到校门有一段距离,他喜欢跟在后面看她的背影。严美雯身材匀称,走路非常有朝气,一条扎的高高的马尾辫,随着富有弹性的脚步,像一头快乐的小鹿在脑后左右跳动,撩的林小丰心里痒痒的,直到严美雯坐上爸爸的自行车,林小丰才回过神来,欢快的跑回家中。
这天,像往常一样,林小丰跟在严美雯的后面来到校门口,却没看到她的爸爸,于是便躲在路边的灯影下。
同学们一窝蜂的拥了出来,不多会功夫,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严美雯站在路边,不时向远处张望。又过了一会,随着最后几个同学零零散散的离开学校,校门口冷清下来。严美雯看爸爸还没有来,有些不知所措,开始慌乱起来。
林小丰见状,轻轻咳了一声,从灯影下走了出来。严美雯回头一看是林小丰,顿时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接着又转身向远处看了看,还是没有爸爸的踪影,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向家中走去。林小丰故意落下几步,跟在后边。
不一会就到了没有灯的路段,严美雯显然有些害怕,为了壮胆哼起歌来。林小丰听出她的声音明显有些发抖。前边是个拐弯处,严美雯刚拐进去,“啊”的发出一声尖叫。林小丰闻声一个箭步冲过去,看到三个男的挡在了严美雯的前面。
“哟,校花,今天怎么一个人,陪我们玩玩呗。”其中一个家伙流里流气的说。
“干什么?”林小丰一声断喝。
三人一回头,发现了一个个头不高,瘦瘦弱弱的男生。
“嗬,小子,想英雄救美?也不瞧瞧你那样,滚开。”一个粗壮的家伙边说着边一把搂过严美雯。
“放开我,流氓。”严美雯哭喊到。
“放开她。”林小丰看到三人身材都比自己高大,尽管心中发怵,但严美雯的哭声彻底激怒了他,大声喝道。
“臭小子,想挨揍是不是。”其他两个家伙边说边包抄过来。林小丰不由自主的身子往后一撤,脚下不丁不八,双掌一亮,一高一低,恰是“形意八卦掌”的起势。
“还拉起架式来,揍死你个臭小子。”一个家伙挥拳击向林小丰的面部,另一个家伙则飞起一脚踹向林小丰的下身。
林小丰身子一转,脚下不自觉的踏上了九宫八卦步法,不可思议的躲了过去。挥拳男的肋部正好暴露在他的右后侧,林小丰下意识的肘部用力向后一击。只听“咔嚓”一声,发出肋骨折断的声音,挥拳的家伙弯腰跪在了地上,疼的“嗷嗷”大叫。另外一人一脚踢空,身体失去平衡,门户大开,林小丰借着肘部反弹回的力量,顺势推出双掌,“噗”的一声,正击在胸前,打的他仰面摔倒在地。
连续两击一气呵成,林小丰身体潇洒的转了半圈,稳稳地站在搂住严美雯的家伙面前。林小丰自己也愣住了,下意识的用上了学过的拳法,没想到竟这么厉害。
看到林小丰闪电般击倒两个同伙,突然间站在自己面前,还保持着进攻姿势,剩下的一个家伙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严美雯吓的花容失色,电光石火间,看到林小丰击倒两个,吓跑一个,瞪大眼睛,呆呆的站在那里,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说什么也不敢相信。
看到惊呆了的严美雯和卷曲在地上的两个家伙,林小丰缓过神来,叫了一声:“快跑”。拉起她的手,顺着大路跑了起来。严美雯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林小丰的手心里也满是汗水。刚跑到有路灯的地方,前面传来急促的自行车铃声,严美雯的爸爸匆匆赶来了。
原来,严美雯刚出生的妹妹晚上突然发高烧,爸爸和妈妈把她送到医院,安顿好后匆忙赶来,正好遇上林小丰拉着女儿的手一路奔跑过来。
“放手”,随着一声怒喝,严美雯一看是爸爸来了,急忙松开手。
看到一个男孩子拉着女儿的手,严美雯的爸爸认为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爸爸”,严美雯正要解释。
“上车,回家。”又是一声怒喝,不由分说,爸爸骑上车带着严美雯转身离去。
看着父女两人离开的背影,林小丰挠挠头,吐了吐舌头,一溜小跑奔回家去。
第二天,林小丰来到教室,发现同学们都围在黑板前,挤进去一看,黑板上贴着期中考试的成绩表和一纸通知。通知的内容是学校将全年级成绩前五十名的同学组成尖子班,冲刺高考,其他同学按成绩重新分班。成绩表上,严美雯是全班第一名,进了尖子班。林小丰除了语文外,其他成绩都挂着红灯,分到了最差的班。
林小丰呆呆的站着,直到上课铃响了才失魂落魄的坐到座位上。班主任进来后宣布了分班的名单,紧接着,同学们带好自己的物品,各自去新的班级报到。林小丰站起身木然的收拾好东西,低着头向教室外走去,这次他没有勇气回头看严美雯,成绩单上高挂的红灯让他羞愧的无地自容。
林小丰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学校里只以成绩论英雄,其他一切都是扯淡。
不久后事实再次证明了这个道理,尖子班的班长叫张国庆,看到严美雯后便主动发起进攻。
男生们毫无例外的都喜欢严美雯,其中一个男生分到跟她同座,张国庆不由分说要求跟这个男生换位,男生当然不肯,于是约好决斗,胜者选位。结果张国庆胜出,坐在了严美雯的旁边。败北的男生不甘心,把事情反映到了班主任那里。班主任找张国庆谈话,道理讲了一大堆,无非是要好好学习,高中生不能谈恋爱,会耽误学业等等。没想到张国庆理直气壮的说,我就是喜欢严美雯,跟她在一起保证不会耽误学习,会跟她一起携手考入名牌大学。话说到这里,班主任也没办法,谁让张国庆成绩这么好呢,只好听之任之。
分到了最差的班,林小丰完全自暴自弃,无论上什么课都听不进去,托着腮发呆,满脑子都是严美雯的影子。实在压抑不住思念之情,便想趁放学的路上见她一面,没想到严美雯的爸爸自从上次出事后,便不让她在学校吃午饭,早中晚一天三趟接送,林小丰只能远远的看她一眼。再后来,张国庆的故事传遍了学校,林小丰听后更为气馁。
高考的时间终于到了,林小丰自知无望,本来不想参加考试,怕挨爸爸骂,硬着头皮考完最后一门,无精打采的走出考场大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开心的笑声,扭头一看,不禁愣住了。严美雯跟几个女同学一起兴高采烈的走了过来。林小丰痴痴的望着她,期盼着能再次感受到她目光中射来的电波。
严美雯看到了立在一边的林小丰,愣了一下,目光一闪而过,竟然没有一丝停顿,跟几个同学有说有笑的走了过去,扎的高高的马尾辫依然像小鹿一样快乐的左右跳动着。
林小丰呆呆的站在路边,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公布了,严美雯和张国庆同时考上了大学,林小丰不出意料的名落孙山。爸妈没有责怪他,劝他再复读一年,被林小丰坚决拒绝,到了年底,软磨硬泡的缠着妈妈托人入伍去了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