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读常新的文学经典
“经典新读”总序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认为文学经典可资反复阅读,并且常读常新。这也是巴尔加斯·略萨等许多作家的共识,而且事实如此。丰富性使然,文学经典犹可温故而知新。

《易》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首先,文学作为人文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既是世道人心的最深刻、最具体的表现,也是人类文明最坚韧、最稳定的基石。盖因文学是加法,一方面不应时代变迁而轻易浸没,另一方面又不断自我翻新。尤其是文学经典,它们无不为我们接近和了解古今世界提供鲜活的画面与情境,同时也率先成为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乃至个人心性的褒奖对象。换言之,它们既是不同时代、不同民族情感和审美的艺术集成,也是大到国家民族、小至家庭个人的价值体认。因此,走进经典永远是了解此时此地、彼时彼地人心民心的最佳途径。这就是说,文学创作及其研究指向各民族变化着的活的灵魂,而其中的经典(及其经典化或非经典化过程)恰恰是这些变中有常的心灵镜像。亲近她,也即沾溉了从远古走来、向未来奔去的人类心流。

其次,文学经典有如“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又毋庸置疑是民族集体无意识和读者个人无意识的重要来源。她悠悠幽幽地潜入人们的心灵和脑海,进而左右人们下意识的价值判断和审美取向。举个例子,如果一见钟情主要基于外貌的吸引,那么不出五服,我们的先人应该不会喜欢金发碧眼。而现如今则不同。这显然是“西学东渐”以来我们的审美观,乃至价值判断的一次重大改观。

再次,文学经典是人类精神的本能需要和自然抒发。从歌之蹈之,到讲故事、听故事,文学经典无不浸润着人类精神生活之流。所谓“诗书传家”,背诵歌谣、聆听故事是儿童的天性,而品诗鉴文是成人的义务。祖祖辈辈,我们也便有了《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等。如是,从“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到“落叶归根”,文学经典成就和传承了乡情,并借此维系民族情感、民族认同、国家意识和社会伦理价值、审美取向。同样,文学是艺术化的生命哲学,其核心内容不仅有自觉,而且还有他觉。没有他觉,人就无法客观地了解自己。这也是我们拥抱外国文学,尤其是外国文学经典的理由。正所谓“美哉,犹有憾”;精神与物质的矛盾又强化了文学的伟大与渺小、有用与无用或“无用之用”。但无论如何,文学可以自立逻辑,文学经典永远是民族气质的核心元素,而我们给社会、给来者什么样的文艺作品,也就等于给社会、给子孙输送什么样的价值观和审美情趣。

文学既然是各民族的认知、价值、情感、审美和语言等诸多因素的综合体现,那么其经典就应该是民族文化及民族向心力、凝聚力的重要纽带,并且是民族立于世界之林而不轻易被同化的鲜活基因。古今中外,文学终究是一时一地人心的艺术呈现,建立在无数个人基础之上,并潜移默化地表达与传递、塑造与擢升着各民族活的灵魂。这正是文学不可或缺、无可取代的永久价值、恒久魅力之所在。正因为如此,人工智能最难取代的也许就是文学经典。而文学没有一成不变的度量衡。大到国家意识形态,小到个人性情,都可能改变或者确定文学的经典性或非经典性。由是,文学经典的新读和重估不可避免。

一、时代有所偏侧。就近而言,随着启蒙思想家和浪漫派的理想被资本主义的现实所粉碎,19世纪的现实主义作家将矛头指向了资本。巴尔扎克堪称其中的佼佼者。恩格斯在评价巴尔扎克时,将现实主义定格在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这个典型环境已经不是启蒙时代的封建法国,而是资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以后的“自由竞争”。这时,资本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二、随着现代主义的兴起,典型论乃至传统现实主义逐渐被西方形形色色的各种主义所淹没。在这些主义当中,自然主义首当其冲。我们暂且不必否定自然主义的历史功绩,也不必就自然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某些亲缘关系多费周章,但有一点需要说明并相对确定,那便是现代艺术的多元化趋势,及至后现代无主流、无中心、无标准(我称之为“三无主义”)的来临。于是,绝对的相对性取代了相对的绝对性。恰似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在我国的命运同样堪忧。

与之关联的,是其中的意识形态和艺术精神。第一点无须赘述,因为全球化本身就意味着国家意识的“淡化”,尽管这个“淡化”是要加引号的。第二点,西方知识界讨论“消费文化”或“大众文化”久矣,而当今美国式消费主义正是基于“大众文化”或“文化工业”的一种创造,其所蕴涵的资本逻辑和技术理性不言自明。好莱坞无疑是美国文化的最佳例证,而其中的国家意识显而易见。第三点指向两个完全不同的向度,一个是歌德在看到《玉娇李》等东方文学作品之后所率先呼唤的“世界文学”。尽管曾经应者寥寥,但近来却大有泛滥之势。这多少体现了资本主义制度在西方确立之后,文学何以率先伸出全球化或世界主义触角的原因。遗憾的是资本的性质不会改变。而西方后现代主义指向二元论的解构以及虚拟文化的兴盛,最终为去中心的广场式狂欢提供了理论或学理基础。

由上可见,经典新读和重估势在必行,它是时代的需要,是国民教育的需要,是民族复兴、国家发展的需要。为此,我们携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以当代学术研究为基础,精心选取中外文学经典,邀请重要学者和译者,进行重新注疏和翻译,既求富有时代感,也坚持以我为本、博采众长的经典定位。学者、译者们参考大量文献和前人的版本、译本,力图与21世纪的中文读者一起,对世界文学经典进行重估与新读,以期构建中心突出、兼容并包的同心圆式经典谱系。我称之为“三来主义”,即“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

除此之外,我们还特邀了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为每部作品撰写了导读,希望广大读者可以在经典阅读的基础上,进一步了解作品产生的土壤,知其然,并且所以然。愿意深入学习的读者,还可以依照“作者生平及创作年表”以及“进一步阅读书目”按图索骥。希望这种新编、新读方式,可以培植读者,尤其是青少年读者亲近文学经典,使之成为其永远的精神伴侣和心灵慰藉。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经典新读”主要由程巍、高兴、苏玲等同事策划、推进,并得到了诸多译者和注疏者,以及三联书店新老朋友的鼎力支持。在此谨表谢忱!

(陈众议,中国社会科学院外文所所长)

《雾都孤儿》1855年版插图,弗雷德里克·帕尔索普绘

孩子爬上矮矮的铁门,小小的胳膊环住奥利弗的脖子:“再见了,亲爱的!上帝保佑你!”祝福出自小孩子之口,这是奥利弗头一回听到有人为他祈祷;就算后来经历了种种挣扎痛苦、种种烦恼波折,他一刻都没有忘记过。

《雾都孤儿》1911年版插图,乔治·克鲁克香克绘

奥利弗站在几步开外,眼睛瞪得老大,又惊又怕地看见空空儿把手伸进老先生的口袋,从里面抽出了一块手帕!又看见他把手帕递给了查理·贝茨,最后还看见他们一起迅速转过街角跑掉了!

《雾都孤儿》1855年版插图,弗雷德里克·帕尔索普绘

费京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时,职业琴师正在演奏序曲,他手指滑过琴键,引得众人吵嚷着要求点歌,直到一位女士走出来才消停。她唱了一首有四段歌词的民谣,每段之间,伴奏都尽可能大声地重奏一遍曲子。一曲唱罢,主席发表了一通感言,之后他左右手边的职业歌手自告奋勇表演了一首二重唱,赢得了满堂喝彩。

《雾都孤儿》1911年版插图,乔治·克鲁克香克绘

蒙克斯将那小袋子从胸前掏了出来,那是他刚才匆忙塞进去的。他从地上捡起一个铅块,是某个滑轮上的零件,把它跟小袋子绑在一起,扔进水流中。铅块像颗骰子直直地落下,掉在水面上,发出隐约的扑通声,然后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