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深院梧桐

华胥国宫里宫外这几天都乱糟糟的,因为少国主丢了!

姬安夫人立于寝殿前的桐花树下,她记得风阙小时候最喜欢桐花纷飞的季节,所以有一年,她命人在宫中遍种桐花树,连宫外的河边也种了好多,每年二月至四月,白色桐花连片如云,花飞花落漫天似雪……如今繁花已谢,空留其实,正如经年一梦,醒来已物是人非。

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姬安夫人目光呆滞,泪若流珠:“若你在天有灵,当入我梦,我愿负荆脱簪,跪地谢罪……此生不配做你的母亲,来世……”

来世又当如何?

“母亲!”

姬安夫人恍惚间听得有人呼唤,一时喜不自胜,回身看见风胤已在跟前,目光反而黯淡了下去。

“母亲怎么又哭了?”自玉山太庙归来,风胤总是阴阳怪气的,他自己也知道,如今的母亲对自己已不如从前般宠溺骄纵,母子二人心中似隔着万丈沟壑,只是都不说破。

可他风胤偏偏喜欢这种感觉,一种操控者的感觉。看着母亲经常欲言又止,长吁短叹的样子,他反而有一种看着别人无能为力备受折磨的快感。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姬安夫人的心中,事实,真相,对错,恩怨……这些都不重要了,当她说出“风阙”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她已死了。

“我们的殿下已经失踪五日了,母亲打算怎么办?我可是宫里宫外都翻了个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望母亲给个主意。”风胤脸上堆满笑意,似乎什么都未曾改变。

冥冥中,却什么都已改变。

“你该去问那住在无疾苑中人,而不是我。”

“母亲何意啊?”风胤仍笑意盈盈。

姬安夫人瞥了他一眼,没错,他一贯会讨人开心,总是在我面前笑……

见姬安夫人默不作声,风胤也不介意,“扶桑医官大概是忙的很,近日也不见人影,不过没关系,我风胤少了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母亲。”说完,竟阴笑着抓起姬安夫人的手,俯身在她手背上深深一吻……再抬眼看时,母亲正骇然地盯着自己,仿佛见了鬼一般!

“你……”

风胤袖袍一挥,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道:“母亲有时间在这里掉眼泪,不如想想拟个诏书什么的,毕竟这国中,不可一日无储君!”

今日是第五日。

风阙也是这样数着。

第一日,他和凤里牺被朔方带到此处,朔方为他度气拔剑。

第二日,朔方带凤里牺离开,自己就被困在了这里。

第三日一觉醒来。

风阙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才想起自己已经整整两日没有吃东西,他爬起来推开每一间房门,终于找到了灶房……可这灶房也太干净了,什么都没有!

他记得在宫里也曾去膳房找东西给玄月吃,那里整日都堆满了各种蔬菜瓜果,还有糕饼点心,难道百姓家的灶房和宫中膳房竟有如此大的差别……越想那些糕饼点心就越是饿得难受,上前打开每一间柜子,里面竟整齐地摆满了各式精美碗碟,就是宫里也未必用得上如此奢华的器皿。

他咽着口水,又来到一排大缸前,打开第一个,竟是一缸清水!

风阙笑得好开心,哆嗦着放下木盖子,赶紧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大碗,舀了半碗清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整个人都精神了。

风阙看着第二口大缸,赶紧放下手中大碗,又满怀希望地打开了第二个木盖子……

竟然还是一缸清水!

第三个……风阙的心沉到了谷底。

无所谓了,他随意掀开了第四个木盖子……

竟是一缸白白的稻米!!!

“呵呵……呵呵呵……”看来天不绝我……

风阙傻笑一阵,回身环顾四周,看见了灶台,上面还嵌着一口锃明瓦亮的大锅。

掀开锅盖,幸福地舀了一碗米,想了想,又加了一碗,然后加了一碗水,又想了想,又加了一碗水……盖上锅盖,风阙看了看灶台下面,这炉膛中竟没有一块柴禾!屋前屋后找了半天,整个宅院真的没有一块柴禾,甚至连一块多余的木块儿都没有!

风阙回到院中,梧桐树如伞蔽日,繁茂的枝叶撑起一片阴凉,是这院中唯一看上去生机勃勃的景致。

又看了看树下的那张躺椅,风阙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把躺椅费力举起在地上来回摔打,再用脚踹,再摔打,再用脚踹……终于,朔方随意变出来的躺椅在风阙绝望地怒吼声中散了架……

气喘吁吁地坐下来,风阙开始用两只白皙孱弱的手拆这散了架的躺椅,一不小心手上划了道血口子,他用嘴舔去伤口上的鲜血,继续拆……不知过了多久,散了架的躺椅,又变成了一小堆可以用来燃烧的藤条竹批。

连日来无米果腹,又经过一番毫无头绪地折腾,风阙此刻已是精疲力竭。他拾起一些柴禾抱在怀里,弯着腰艰难地走进灶房,又趴在地上,把它们一块一块放近灶膛……他突然停下了手。

这里没有火。

他像被雷击中了一般趴在那里,半晌才缓过神儿来,支撑着自己爬起来扶着灶台、墙壁、水缸、门框……扶着一切能扶的东西挨个打开每一间屋子查看,没有一个火石,没有火折子,没有油灯,没有蜡烛……

这地方如此诡异,竟像是从来也没有人住过,到处都干干净净,连桌椅都没有,除了凤里牺和自己所住房间床榻之上有简单被褥之外,其他房间竟找不出什么有人住过的痕迹。

坚持着又推开一间房,这大概是朔方的房间,床榻上放着的是一把断剑,是朔方从自己身体里拔出的、断为两截的斩妖剑,只是上面此刻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迹。

风阙放弃了,他虚弱到了极点,连口渴也懒得理了,回到正屋,躺倒在凤里牺之前躺过的地方,用云丝被子盖着自己的头,泪水和着汗水一起流下来,只是幸好,没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