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压制的机制

目前学界主要关注构式对词项压制的类型，很少涉及压制的机制。我们认为构式对词项压制的主要机制是前面一章所说的认知语法的识解（construal）——人们对同一客观事件或情景以不同的方式进行感知和描述（Langacker 1990/2002，1999，2000，2003a，2003b，2008，2015）。识解的详略度、视角、扫描、范围和凸显等都能解释各种压制现象。从识解角度看，无定限定构式可将物质名词界限在一定范围内，通过量化识解为可数名词，或通过总体扫描识解为种类而变得可数。例如，two beers是将啤酒限定在杯子的辖区内表示两杯啤酒，或总体扫描为两种啤酒。汉语名词性限定构式可将动词所表示的过程意义背景化，并将整个过程通过总体扫描物化为事件，即将动词压制为名词。“这本书的出版”不是强调出版的过程，而是凸显出版的整体状态，即将动词“出版”所表示的过程通过总体扫描物化为名词。汉语“程度副词＋名词”构式，如“很淑女，很雷锋”等，抑制名词的指称意义，而凸显指称对象所包含的属性意义。英语“QUITE＋A＋NOUN”构式不仅保持名词的指称意义，而且凸显名词所隐含的属性意义，表示名词所指涉的实体在某方面的程度很强。例如，disaster除了表示灾难意义之外，而且隐含灾难的不同严重程度。“quite a disaster”不仅表示灾难，而且凸显灾难达到相当严重的程度。

识解同样能解释体压制的机理。状态动词表示状态的持续，但状态也有开始和结束的时刻。体副词finally可抑制状态动词的静态的持续意义，而凸显其所隐含的开始意义。在（11）中，finally抑制remember的状态意义，但凸显其所隐含的起始意义，表示“记起、想起”的意思。

（11）Finally，he remembered his twitter password．

英语until表示事件持续到某一时刻并发生变化。因此，untill可看作是体界化标志（delimitor）。但untill对各类动词都有所压制。例如，活动动词凸显事件的动态持续意义，但任何活动也有开始和结束的时候。体副词until不但凸显活动动词的动态持续意义，而且凸显其所隐含的结束时刻。在（12a）中，until不但凸显sleep的持续时间，而且凸显睡眠所隐含的结束时间，从而对 sleep所表示的过程进行界化。成就动词表示事件一发生就结束，与untill的持续性不一致。因此，untill可通过否定从而凸显事件发生前的持状态持续到某一时间。例（12b）通过否定表示没有来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7点，从而表示John晚上7点才来的意思。

（12）a　John slept until 11 o'clock in the morning．
b　John did not come until 7 pm．

识解也同样可以解释进行体构式是如何对各类动词进行压制的（许明、董成如 2013）。如前文所述，活动动词与进行体构式是一致的。进行体构式也可激活活动动词所隐含的起始和终止阶段，并连同中间阶段通过总体扫描识解为一个整体，然后将一个个整体通过顺序扫描识解为过程。例如，（13）将每次飞行的过程和所激活的每次飞行的起始和终止阶段，通过总体扫描识解为一个整体飞行事件，然后将一个个整体飞行事件通过顺序扫描识解为过程，表示一个月之内John执行飞往纽约的任务。

（13）John is flying New York this month．

对于一次性的瞬间动词，如knock，tap，jump，dive，kick，cough，wink等，进行体可从两方面进行压制，从而容纳一次性动词。一次性动词所表示的动作一般具有重复性。进行体构式可将瞬间性的一次性动词所表示的重复动作通过顺序扫描识解为连续的过程，从而使一次性动词与进行体构式一致。例如，（14）表示参与者不停地踢门的过程。

（14）John was kicking the door．

另一方面，一次性瞬间动词指涉的都是自然的原子事件，即有自然的开始点、结束点和短暂的中间过程或运动轨迹（Rothstein 2007）。例如，jump既涉及双脚离地的开始阶段和触地的结束阶段，也包括由离地到触地的过程；wink既包括睁开眼睛的开始阶段和闭上眼睛的终止阶段，也包含其间的过程。因此，进行体构式可在较细微的粒度上凸显一次性动词的中间过程，即对短暂过程进行详细识解或作慢动作处理，同时抑制其开始点和结束点，从而容纳一次性的瞬间动词。例（15）是在详细的层次上凸显一次性的“击打”过程。

（15）John was knocking hard when he saw me，so he turned into a tap instead．

实现动词凸显事件的开始、中间和终止阶段，与进行体构式不完全一致。但进行体构式可抑制或搁置实现动词的开始和终止阶段，而凸显其持续性的中间过程，从而容纳实现动词。例如，（16）抑制建房子的开始和结束阶段，而彰显建房子的过程。

（16）They are building a house now．

实现动词所表示的事件有时是一段时间内重复发生的。这种情况下，进行体构式可先将每个事件的开始、中间和结束阶段通过总体扫描识解为一个整体，然后将一个个整体事件通过顺序扫描识解为一个过程，表示事件在一段时间内持续地发生。例如，每次上夜班都有一个由开始到结束的过程，可通过总体扫描将每次所上的夜班识解为一个完整的事件，再通过顺序扫描将所上的一个个夜班识解为一个连续的过程或活动，这样与进行体构式相兼容，如（17）：

（17）Those days，I was working the night shift．

成就动词表示事件的瞬间变化，其变化过程一般不易显现。但事件的变化都有一个孕育的准备过程。因此，进行体构式可抑制成就动词的本义——事件变化的开始或终止阶段，而凸显成就动词所隐含的预备阶段。例如，（18a）不是强调火车到达车站时的状况，而是凸显将要到达车站前的情况。同样，（18b）也是强调即将到达但还未到达山顶前的预备阶段。

（18）a　The train is arriving at the station．
b　We were just reaching the summit when it began to rain．

虽然成就动词表示的事件几乎一发生就结束，但说话人可将注意力聚焦于变化过程，就像放电影慢镜头一样，作非常精细的解读，即在极其详细的层次上凸显事件的瞬间变化过程，使成就动词能出现在进行体构式中。例如，（19）既可以表示电影中发生的情况，也可以表征说话人向另一旁观者描述晚会上发生的事件，但都是凸显Mary发现其死敌的瞬间过程（Rothstein 2004：56）。

（19）Mary is spotting her arch enemy at the party at the moment．

状态动词的静态特征与进行体构式的动态性不相兼容。但状态的产生也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进行体可抑制事件的静止状态，而凸显状态动词所隐含的预备阶段。例如，理解一个概念或理论都有一个由不理解到逐步理解，再到完全理解的过程。例（20）不是强调John理解的状态，而是凸显其渐渐理解量子力学的过程：

（20）John is understanding quantum mechanics better and better．

构式对词项进行压制的前提或基础是词项与构式显性或潜在地具有部分共同之处。状态也可分为相对稳定的个体层次状态和临时性阶段层次状态。具有临时意义的进行体构式一般无法对个体层次状态动词进行压制。例如，自然属性、社会身份、认知状况等都是属于个体层次状态，表达这些状态的动词一般不能出现在进行体中。因此，（21）各句一般情况下不可接受：

（21）a　*The ring is being silver．
b　*I am being a Polish．
c　*I am being a professor．
d　*She is knowing the answer．

若特定语境能将稳定的个体层次状态识解为临时性的阶段层次状态，便可用进行体表示。如果一名美国间谍人员临时化装为俄罗斯人，则（22）便可接受。

（22）I am being a Russian．

此外，若一贯不诚实、不礼貌的人临时表现得很诚实、很礼貌，进行体构式也可以进行压制。例如，（23a）表示Tony一直不诚实，只是“今天”表现得很诚实；（23b）表示Bill一贯对人不礼貌，只是“今天”表现得很礼貌：

（23）a　Tony is being honest today．
b　Bill is being polite today．

上面的分析表明认知语法的识解观能揭示各种构式是如何对词项进行压制的，即识解对压制的机理具有很强的解释力。识解也同样能解释各种构式对动词论元结构的压制。本书将重点分析各种构式如何通过识解压制动词的论元或参与者，从而容纳各类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