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名家导读

竭尽全力，全心全意地探求，“看看我们能不能找见光明”。这是梅特林克在文学创作中所抱定的态度。从这个意义上讲，《青鸟》有其特殊的寓意。十二场戏，蒂蒂儿和米蒂儿一直在寻找青鸟。到第十二场，完成了一个大循环。当蒂儿妈来叫孩子们起床时，蒂蒂儿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什么？光明呢？她在哪儿？不，不，你别走！”这是接上一场，光明同小兄妹俩告别。原来是一场梦。一场梦也十分感人。

可以说，《青鸟》的象征意义是全方位的，作者何尝不是用《青鸟》这十二场梦幻剧，象征他一生的探求呢？抱着“走出茫茫黑暗”的希望，最终也许还得“坦然接受这种境况”。

“接受这种境况”，并不等于说回到原点。两个孩子一梦醒来，蒂蒂儿招呼光明别走，随后便连上：“妈妈，是你呀！”梦境也同样接上现实，他们觉得屋里的一切都发生了神奇的变化。蒂蒂儿看看周围，喜欢得叫起来：“天哪！这一切多美呀！我多高兴啊！”这正是作者写完了梦幻，再回到现实，他那颗童心发出的感叹。

《青鸟》的结尾，更突出了乐观和希望，梅特林克借蒂蒂儿之口，干脆与观众互动起来：“如果有哪位找到了那只鸟儿，请把鸟儿还给我们好吗？为了我们今后的幸福，我们需要青鸟。”不断地探求，这便是人生的意义。

我国老一代学者梁宗岱先生，对法国象征主义文学素有研究，曾与新象征主义代表人物瓦莱里交往，他这样界定象征主义艺术：

“所谓象征是借有形寓无形，借有限表无限，借刹那抓住永恒，使我们只在梦中或出神的瞬间瞥见的遥遥的宇宙变成近在咫尺的现实世界，正如一个蓓蕾蕴蓄着炫熳芳菲的春信，一张落叶预奏那弥天漫地的秋声一样。所以它所赋形的、蕴藏的，不是兴味索然的概念，而是丰富、复杂、深邃、真实的灵境。”

短短的一段话，如此鲜明而又精辟地表述出象征艺术的特点。梅特林克正是把这样的象征主义艺术搬上舞台，用充满诗意、充满想象的剧作，取代当时那些再现生活的低俗作品，将戏剧艺术推上世界文学史上的又一个高峰。

《青鸟》中的象征是全方位的，可以获得全方位猜测象征意义的乐趣。

樵夫的一对儿女蒂蒂儿和米蒂儿，在圣诞节的平安夜进入梦乡，离开自家茅屋，到了仙姑的宫殿，受她之托去寻找青鸟。小兄妹俩用魔钻召来了面包、糖、火、水、狗、猫等灵魂，由光明带领，走遍了记忆国、黑夜王宫、凶险的森林、墓园、幸福园、未来王国，历尽千难万险，青鸟又得而复失。蒂蒂儿伤心地说：“我没抓到青鸟啊！……记忆国的鸟儿完全变黑了；未来王国的鸟儿完全变红了；黑夜的鸟儿全死了；森林里的我没有捉到……那些青鸟，变颜色的变颜色，死的死，飞跑的飞跑……”光明则回答：“现在该信了，青鸟是不存在的，再不就是，把青鸟一放进笼子里，它就变颜色了……”

青鸟象征什么毫无异议，可是青鸟在不同场所的变化，又象征什么呢？一说青鸟被树木藏起来了，一说青鸟根本不存在，又怎么理解呢？法文中的青鸟，直译就是“蓝鸟”，而未来王国等待降生的都是“蓝孩子”，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第三幕第五场森林大战，尤其意味深长：树木和动物们联手，要向人类报仇，审判处死两个孩子。同人类关系最近的动物，当然是猫和狗。狗自有公论，猫的态度，自古以来就暧昧，在剧中历次出场也是如此。然而在森林大战这场戏中，猫的态度明朗了。猫蓄谋已久，趁光明睡觉，骗两个孩子来到森林，还招来动物，成为这次行动的主谋。

猫在森林中的发言是绝妙好词。群树之首橡树的讲话，则具有代表性。橡树出场，青鸟就栖在他肩上，群树躬身迎候。他对蒂蒂儿相继讲出这样一番话：“你父亲害得我们好苦……仅仅我这家族里，他就杀害了我六百个儿子、四百七十五个叔父婶母，一千两百个堂兄弟姐妹、三百八十个儿媳妇、一万两千个曾孙子！……嗯！我知道，你来寻找青鸟，也就是说，寻找事物和幸福的大秘密，好让人更加残酷地奴役我们……可是，我们对人领教够了，因此毫无疑问，他们一旦掌握了这个秘密，给我们安排什么命运是不言而喻的……现在是生死关头，一定要干掉孩子，趁现在还来得及……”自然万物对人类的所作所为，有没有一本总账呢？是不是开始清算了呢？至少在剧中，它们开始了一次清算行动。

橡树：“现在，可以依据我们的正义和真理，一起讨论该怎么办。我毫不隐讳，我的心情激动得很，同时也很难过。由我们来审判人，让他感到我们的力量，这还是头一遭。他残害我们，待我们不公正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所以我认为，给他相应的判决，不存在丝毫的疑问……”

全体树木与动物：“对！对！对！毫无疑问！绞死他！把他处死！他对我们太不公道啦！他太猖狂啦！他害我们的时间太长啦！让他粉身碎骨！吃他的肉哇！马上动手！马上动手！”

颇为有趣，前人的所作所为，竟要由什么也没有做的孩子来受罚。蒂蒂儿当然会拼命反抗，于是森林一场恶战。这又象征人类处于怎样的生存环境呢？

象征剧中的心理反应与活动，也是我们在阅读中重点体会的方面。象征无处不在，充斥于我们与之打交道的人与事物中。掌握象征和警示，我们在生活和工作中就会少吃些苦头。

李玉民

2018年8月8日于大连金石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