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校庆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紧张的期中考试。
许轻抓紧时间背英语单词,都说有一个强大的英语词库才能支撑起阅读理解题。
她正在为能够看得懂阅读理解而努力。
“你这卷子快成堆了吧。”程瑶从桌子上爬起来,望着许轻那堆新习题咂舌。
许轻没接话,嘴里默念,昨天背的一百个单词今天快忘记一半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绕口的文言文都背下来了,几个破单词怎么就那么费劲?
“你就那么担心自己英语考不好吗?”
“你能不能安静点。”程瑶这么一打岔,好不容易记下的几个单词又忘了,许轻抑制不住内心的烦躁脱口而出。
程瑶没了睡意,发现许轻心情有点不对劲。
“你怎么了?”程瑶用手支着自己的脑袋。
许轻也觉得自己态度不对,扣上英语书索性不背了。自打在宣传栏上看到英语竞赛的参赛名单后,她的心情就变得很奇怪,说不出的酸涩。
“对不起啊。”她主动软了语气道歉。
程瑶跟许轻认识不是一天两天,许轻心里有事怎么可能瞒得住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程瑶有点严肃,“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
许轻犹豫了,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磨磨叽叽在程瑶面前说不明白话,也许有些事情真的只能自己独自承担,再好的朋友也未必是可以倾诉的对象。
“我妈说我英语要是再考不过80分,她就要给我报补习班。”许轻哭丧着脸。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呢?”
“这还不算事吗,我中考英语才66分。”许轻比画出一个“六”在程瑶面前摇晃。
程瑶笑:“那多吉利啊。”
许轻“嘁”了一声。
“怎么这么开心?”陈杰松刚打完篮球回来,身上带着一层薄汗,脸上透着运动过后的红晕。他单手把篮球放在地上,直接虚坐在球上。
“说什么呢?”他又问。
“喂,你英语好不好?”程瑶问。
陈杰松皱眉,这话问的,年级数一数二的大佬,英语怎么可能差?
“还行吧。”陈杰松谦虚。
许轻拽了拽程瑶的袖子,让她别多事。
“那你给她补补吧。”程瑶完全忽视对方递过来的眼色,“最好告诉她点窍门,别天天死背单词,还买了一堆根本不会做的卷子。”
陈杰松随手翻了翻桌子上那堆卷子,问许轻:“这都是你买的?”
许轻点头:“前两天逛书店的时候买的。”
陈杰松给出建议:“其实英语最主要靠的是基础,基础打好了,学起来也就容易了。这些卷子都偏难,不适合基础不够的人做。”
陈杰松继续说:“回头我带你去买适合用来打基础的卷子。”
“那我也去。”程瑶插话。
“你也要打基础?”陈杰松问。
许轻在一旁幸灾乐祸:“她根本不用打基础,因为她没有基础。”
“好呀,许轻。”程瑶伸手去搔她的痒痒肉,“看我不收拾你。”
许轻笑着推搡:“我错了还不行嘛,我不说了。”
少女的笑声像银铃一般响彻教室。许轻眉眼弯弯,修长白嫩的脖颈因为侧身打闹正好对着陈杰松的视线,轻盈柔软的黑发抖动,精致微挺的鼻梁,还有那空气刘海半掩盖的额头。
这画面像一个印记,也像一个种子,砸进了陈杰松的眼睛里,还有心里。
门口一个毛茸茸的黑脑袋在偷听完墙脚后,不情不愿地离去。
陈斗带着一股气回到班级,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斗子,你怎么了?”同桌杨遇忍不住过来询问。
陈斗没答话,起身跑去宋时那儿。
宋时一双大长腿搭着前桌,半个身体慵懒地仰着,校服外套盖住头部遮挡投射进来的刺眼阳光。
“老大。”陈斗喊。
躺在那儿睡觉的人,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老大。”陈斗想了一下,“老大,过两天你陪我去书店呗。”
“哦哟!”杨遇过来插话,“斗子,你脑袋被门挤了?你不是说像你这种放浪不羁的少年不适合书香气盛的地方吗,网吧才是你的场子啊。”
陈斗没好气地瞪了杨遇一眼:“没你的事,给我一边儿去。”
宋时被他俩彻底吵醒,这两天每天刷题还要看编程的书,好不容易午休睡会儿,还要听两个兔崽子吵来吵去。
宋时一把抓下盖住脑袋的衣服,懒洋洋地问:“你抽哪门子风?”
不抽风怎么突然要去什么书店?
“老大,帮我选英语练习册,我想学英语。”陈斗带点委屈,陈杰松那小子仗着英语好占尽了优势。最让人生气的还是程瑶,对他不是瞪眼就是无视,怎么在陈杰松面前就笑脸相迎了呢。
“你真是疯了。”杨遇在一旁盖棺定论。
“你字母表背全了吗?知道ABCD后面是啥吗?”宋时无奈。
陈斗也明白这个道理,觉得要是在书店和他们“巧遇”实在说不通,但是有宋时在就不一样了,宋时是要参加英语竞赛的人,去书店买英语资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吗。陈斗心里的小九九在翻腾,他觉得让老大出马必须要下点猛药才行。
陈斗凑近,热气全喷在宋时脸上了,宋时嫌弃地踹他。
“老大,我听程瑶说许轻最近因为期中考试而头疼。”
宋时收回腿。
“她英语不好,陈杰松在给她补习,过两天要去书店一趟。”
宋时眉心微皱。陈杰松?就是那个高一年级组的学习大佬?
见宋时表情微动,陈斗觉得有戏,想再说点什么刺激一下,宋时直接蒙头盖上了校服,陈斗傻眼,然而校服里传出闷闷的声音。
“时间,地点。”
2.
晚上玩游戏的时候,陈斗故意和程瑶说周末接着约,果然程瑶说周末有事。
话题被引出来,陈斗顺着杆子往上爬。大神发问了,程瑶自然就全都说了:“周末和同学去逛书店,大神,不如我们晚上再约吧?”
话被套得差不多了,陈斗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游戏下线之后,他给宋时发了一条短信——清河街,新华书店。
距离期中考还有一个星期,许轻对英语并没有把握,她从一开始接触英语就挺费劲的,基础打得不好,的确难以消化更深层次的知识点。
三人直接约在书店碰面。
陈杰松先到,许轻进书店的时候便看见男生的背影,他应该刚打完篮球,身上还穿着球服。
程瑶出门之前的那套行程向来磨叽,许轻已经习惯了。
“程瑶呢?”陈杰松问。
许轻拿起旁边的书翻了两页:“她需要点时间,我们先看吧。”她指着陈杰松身上的球服又问,“你这是?”
“我周末都会去打球,来不及换衣服直接过来了。”陈杰松建议,“我们去教辅那儿。”
新华书店很大,一层是文学类,二楼是教辅类。俩人上了二楼,看见了坐在公共区域的宋时以及伸长了脖子四处瞎打量的陈斗。
宋时今天穿了件白色T恤,灰色大裤衩,脚上趿着深蓝色的拖鞋,根本就是一副出来溜达街的装扮。
可是许轻觉得这样的宋时也很好看。
特别地好看。
“嗨!”陈斗挥手主动打招呼,没看见想见到的那个人,忍不住问,“程瑶呢?”
许轻反问:“你怎么知道程瑶也要来?”
陈斗被问得一愣,语无伦次,一个劲挠头:“那个……就是……其实……”
宋时一声轻笑:“你不是经常和她形影不离?”说着瞅了一眼陈杰松,又转向许轻,“怎么,这次换搭档了?”
许轻一阵蒙,她在宋时面前莫名总有种紧张感。
“我和许轻是来买书的,程瑶一会儿就到了。”沉默许久的陈杰松开口了,“要不一起逛吧?”
“好呀。”陈斗附和。
程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幅特别诡异的画面——三个男人一台戏。
“你俩怎么在这儿?”程瑶向来心直口快。
陈斗看见她立刻兴奋了:“缘分呀。”
本来的三人之约变成了五人同行,多少有点奇怪。
陈斗像条小哈巴狗一样跟在程瑶后面。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程瑶问。
“我就是看看你买啥,参考参考。”陈斗笑哈哈地说。
因为某人的存在,许轻的心思都被搅乱了,手上翻着练习册,但是眼神不自觉往宋时身上瞄。
“我听说吕老师这次选了你参加英语竞赛,”陈杰松说,“恭喜啊。”
本来之前是想选陈杰松的,但是女生早就定好了是方荷,后来吕老师考虑到同班同学在一起磨合默契的可能性会更大,何况就宋时单科英语成绩来说甚至比陈杰松还要优秀。
“没什么可恭喜的。”宋时头也没抬,淡淡地说,手上翻书的动作没停。
许轻想到前两天看到的竞赛名单,参赛人员的名字。
高一四班:宋时、方荷。
她垂下眼眸,把手上的练习册合上放回原处。
“这个适合你,用来打基础。”陈杰松挑了一套基础英语的卷子,伸手递给身侧的许轻。
许轻接过,轻声道谢。
“我的节目你看了没有?”宋时冷不丁插了嘴。
许轻不知道他为啥突然提这茬,倒也是很快回复:“看了。”为了防止他不信还特意强调,“精彩。”
宋时满意地勾勾嘴角,然后慵懒踱步离开了,路过陈斗的时候直接扯着他的脖领子把他给拽走了。
不甘心被拖走的陈斗扯着嗓子喊:“老大,我还没聊完呢。”
许轻抱着一堆练习册去付款的时候,收款的店员疑惑:“您刚刚不是已经买过了?”
许轻诧异:“没有啊。”
“就是刚刚离开的男孩子替你买的。”店员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袋子,里面有基本练习册还有一本基础入门的英语辅助教材。
“这是……”许轻疑惑。
“就是刚刚出去穿白T恤的男生买的。”店员解释,“他说要留给穿校服的女生。”店员打量了一下许轻身上的校服,周末还穿校服出来的女生真的太难见到了。
其实是许轻今天早上起床懒得去翻衣柜,顺手穿了昨天晚上扔在床边的校服。
“没错,就是你。”店员肯定道。
许轻低头翻了一下袋子,最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字迹刚劲有力,像雄鹰展翅一般。
上面写着:这是奖赏。
许轻忍不住抿着嘴角笑,被刚过来的陈杰松看在眼里。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掩饰不住的。
期中考的考场是打乱顺序安排的,程瑶和陈杰松都在第五考场,许轻一个人被分在第七考场。
她碰见了陈斗。
“嘿,巧了。”陈斗笑脸相迎打招呼。
许轻淡淡答应。
“程瑶呢?”
“在第五考场。”
“哦。”
许轻张张嘴,想问“宋时呢”。
陈斗坐在许轻面前,他兴奋地坐在椅子上往后靠:“女侠,江湖救急。老大在第一考场,鞭长莫及,就靠女侠了!”
许轻会意,淡淡道:“哪科呀?”
空气中良久的沉寂。
许轻听见陈斗小心翼翼地说:“九科。”
许轻:“……”
未分班之前的大综合,单科考试,一共九科。
许轻扶额,头有点疼,随后耳根处一阵嗡嗡作响。
3.
考试时间分为三天,英语是最后一科。
前两天的科目,陈斗运气不错,不是坐许轻的侧桌就是前后桌,除了被老师训斥过几回不许他东张西望基本平安无事过去了。
最后一科英语的时候,许轻坐在靠窗的最后一个座位,而陈斗坐在靠墙的第一个座位。
陈斗欲哭无泪,回头使劲给许轻使眼色,意思在说:怎么办啊?
许轻淡淡扫了一眼,就不再理他了。
她想反正离得这么远,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何况她英语其实一般,也帮不了他。
期中考试的难度一般,自从许轻做了宋时给她买的练习卷后,有很多题她都能读得通了,但是因为时间短基础差,完形填空整个大题她都没看懂,选项也是看感觉来的。最后的作文写得不尽如人意,很多词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写,用其他代替词也不知道对不对,总之就是一团糊。
还有半个小时结束考试,许轻看了一眼最前面的陈斗,他挠头转笔,就是不写。
估计也是不会。
许轻扯过草纸,把选项都写了下来,英语卷子是最好抄的,基本都是选择题。
她写完答案,把稿纸揣进兜里,举手示意老师要交卷。
“同学,时间还很长,你不再检查一下吗?”监考老师问。
“不用了。”没必要检查了,她看不懂的单词用再多时间还是看不懂。
许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去交试卷,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把兜里的稿纸扔给陈斗,陈斗也机灵地迅速塞进袖子里,整个过程异常默契。
陈斗冲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许轻淡淡一笑,出了考场。
入秋的北方带着秋高气爽的味道。
许轻出教学楼的时候看见程瑶和陈杰松坐在操场上。
看到许轻走过来,陈杰松起身问:“考得怎么样?”
许轻回答:“还可以。”
程瑶跟着站起,拍拍屁股道:“走吧,考成啥样都已经考完了,又不是高考,没必要紧张兮兮的。”
“嗯。”
三人准备离开操场的时候,交卷铃声正好响起。
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和欢呼声在走廊中徘徊,许轻看了一眼一楼最左边的窗户,那是第一考场。
不知道宋时考得怎么样?许轻想。
“宋时,考得怎样?”方荷和宋时一个考场,她收拾好东西便过来了。
“就那样呗。”宋时漫不经心地回答,坐在位置上转笔,压根没想走。
方荷笑:“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和你讨论一下英语竞赛的事情。”
宋时淡淡地说:“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忙,英语竞赛不是他的重心,会参加也是耐不住老师一直劝说,他也是图个消停。
“那……”方荷有些“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就被冲进来的陈斗给打断了。
“老大。”陈斗急匆匆的,“你猜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故意说得玄乎,宋时抬眼示意他接着说,站在旁边的方荷只能闭口不言,静静听着。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我和许轻在一个考场来着的吗?”陈斗兴致勃勃地说,“结果今天我俩坐得特别远,我还以为英语这科就拉倒了,结果老大你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宋时伸腿踹了他一脚。
陈斗嘿嘿一笑,掏出兜里的那张稿纸给宋时。
宋时看了一眼,稿纸左上方写着“许轻”两个字,字迹清秀,字体峰角明显,像小楷一般端正,仔细观察却能看到笔画勾勒时所带的一些圆润温和。
字如其人。
宋时想到那个女生时而温软时而尖锐的样子,忍不住忽然心情变好。
“宋时。”方荷看着嘴角噙笑的宋时,问,“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残阳艳红如血,秋风清凉如水。
良久,宋时喃喃:“她。”
最近程瑶玩游戏玩得越发频繁,许轻提醒她还是收敛点好,这一门心思往网吧跑,先不说被家长知道了后果会很严重,万一这要是被请到局子里面喝茶,那就更严重了。
“可是最近大神在线很勤,我不能错过升级的机会啊。”程瑶眼睛没离开过屏幕,手在键盘和鼠标之间切换自如。
许轻自知劝不动,可是她今天不怎么想玩游戏,于是和程瑶打了个招呼说要出去逛逛。程瑶根本无心理她,象征性地摆摆手。
许轻摇头轻叹,下了二楼。
“怎么不玩了?”杨宇问。
“不想玩了。”许轻被桌子上的书给吸引了,她拿起来翻了两下,全是英文,她指着书问,“小宇哥,这是什么?”
杨宇说:“我上学时候买的教辅书,原版编程。”
许轻知道杨宇以前也是念过大学的,据说还是学计算机的,但是他没念完大学,家里欠的钱太多,只能辍学早点出来打工。
“小宇哥,你打算重新回去读书了?”许轻问。
杨宇轻笑:“不,我都多大了,还回去读什么。”
许轻说:“五十岁的人还有参加高考的呢,你才三十岁,为什么不能重新回去读大学?”
杨宇笑:“每个人追求不一样,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好的,每天也在和电脑打交道。”
是啊,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有些人学习是想功成名就,有些人学习只是简单的热爱,但是无论哪一种,只要还在学习就是好事。
“那你准备这些做啥?”许轻放下书。
杨宇:“是送给朋友的,哦,就是上回被你们占了机位的男生,还记得吗?”
宋时。
难道宋时想学计算机?
“那男生和我也算有点交情,而且他对计算机很敏感,他看到我放在网吧的编程书很感兴趣,我答应把以前的书送给他。”
“哦。”
莫名地,许轻产生一股冲动。
“小宇哥,我帮你给他吧。”
“你和他熟?”
许轻顿了一下,心想,应该算熟了吧。
“我和他是同学。”她找到一个完美的理由。
周一一大早,许轻就对着一摞编程书发呆。
现在正是课间操后的自由活动时间,班里闹成一片。
“喝不喝水?”程瑶将打好的水放在许轻桌上。
许轻没答应,她现在正在天人交战。
她那天怎么就这么冲动呢?现在是送还是不送?
送,肯定会被误会,说她故意找借口接近宋时,搞不好还会惹来一堆女生的非议,她最烦惹这种事情上身了;不送,她怎么和小宇哥解释,再拿回网吧的话,那不是显得她在没事找事……
她该怎么办?
程瑶见许轻发呆,撞了下她胳膊:“你怎么了?”
可许轻还是没反应,程瑶惊悚地看着许轻,心想这孩子不是中邪了吧?
陈杰松刚从老师的办公室回来,很自然地往许轻和程瑶的座位这边走来。
“白骨精叫你,是不是有任务差遣啊?”程瑶问。
陈杰松叹口气:“就是问我文理分科的想法。”
“那还用说,你肯定学理科啊。大兄弟,你数学都逆天了,你自己晓得吗?”程瑶拍拍陈杰松的肩膀。
文理分班这种事情对于偏科的学生更容易选,但是对于像陈杰松这种各科都属于拔尖的学生来说,就比较纠结。陈杰松理科非常好,但他个人爱好是写作,读文科是他想要选择的,却不是老师和父母期待的。期末考试后就要进行文理分班了,父母和班主任依次找他谈了几次,这让他越发纠结。
“你俩怎么想?”陈杰松问程瑶。
程瑶说:“我肯定是文科,理综那张卷子,我估计我连一百分都达不到。”
“许轻,”陈杰松喊,“你呢?”
许轻依旧在自己的世界里纠结。
程瑶撇撇嘴说:“你别叫她了,她现在正处于五感消失的状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啪”的一声,许轻双手拍桌,然后抱起桌子上那堆编程书,无视后面俩人奇怪的眼神,直接走出了班级。
走廊里面有人追逐打闹,许轻带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四班门口。
她随手拽住一个要进入教室的男同学:“那个,我想找宋时。”她顿了一下,为了不必要的误会特地多解释了一句,“有人让我转交东西给他。”
那男生好像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直接探头向班里喊:“宋时,有妹子找。”
许轻大囧,她的解释还真是多余。
许轻心潮起伏地靠在门口等着,男生穿着身干净的校服,一米八几的身高把宽大的校服整个都撑起来了,袖摆被拉到胳膊肘处,露出一片小麦色肌肤。
“找我?”声音有点随意,有点笑意。
许轻心里紧张,被近在咫尺的声音吓得一惊,转头便看见一张带着微笑的俊脸。
4.
“嗯。”良久,许轻轻轻地答应。
她托了托手里的书:“这个是小宇哥给你的,上次我去网吧的时候看到顺手给你带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给我的?”宋时垂着黑眸问。
编程书又重又沉,许轻下意识地用力托住,下一秒,手里一轻,宋时单手捞过她手里的书,继续垂眸看着她等答案。
他直视别人的时候,目光极具侵略性。许轻有点承受不住,侧开头,干巴巴地说:“反正就是小宇哥让我给你的。”
许轻咬着唇又补充:“那个,上次书店的书,谢谢你。”
宋时笑了笑:“我说了这是奖赏。”“奖赏你看我的节目”这后半句他未说出口。
许轻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间空气里带着尴尬的味道。
宋时轻抿一下唇,看着小姑娘的发顶,带着笑意问:“有没有时间?”
啊?许轻一颗心怦怦跳,下意识地抬头。
什么意思?要约她吗?
“你帮我送书,我总得意思一下吧。”宋时说。
果然是想多了,许轻咬唇,思忖一会儿,刚想开口,方荷的声音插了进来。
“宋时,你干吗呢?”
方荷扫了一眼靠着墙的许轻,只当是又一个来表白被拒绝的女生,随即视线转向宋时:“你上回说没时间和我讨论英语竞赛的事情,最近是不是有时间了?”
宋时没答,反而问许轻:“你说。”
许轻瞄了一眼方荷,只觉这时候她不应该在这里,居然一鞠躬:“不用客气了。”
随即转身逃走,她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有病啊,鞠什么躬!
果然,只要在宋时面前,她就是个凌乱的许轻,唉!
宋时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奓毛跑走的身影,忽然笑了起来。
见他这样,方荷瞬间好奇:“那人是谁啊?”
许轻在高一年级组并不出名,不认识那是情理之中。
宋时单手握住书,淡淡说了一句“朋友”,便回了座位。
“老大,女侠是不是来找你了?”陈斗凑过来问。
宋时“嗯”了一声。
“女侠这是要对你发起进攻了呀!”陈斗摆出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摸了摸不存在的山羊胡,老神在在道。
“谁要对谁进攻?”杨遇忍不住好奇心也转了过来。
“小屁孩,跟你没关系。”陈斗一巴掌呼他头上。
“那跟你有关系咯?”杨遇不服。
“当然跟我有关系。”和程瑶有关系的人都和他有关系。
瞬间话题被这俩人带歪。
宋时受不了这俩人的叽歪,长腿一伸,便继续眯着眼休息。最近他都是熬夜看书,眼睛涩得很。女生逃跑的身影又浮现在脑中,宋时心中烦闷,暗骂了一声。
许轻刚回座位,便直接面对了程瑶的逼问:“老实交代,你去四班干什么了?”
“没什么。”许轻趴着,声音都埋进了衣服里。
“我都看到了。”程瑶拍她,痒她耳朵,“你是不是看上宋时了?”
许轻心里咯噔一下,脑袋一热,心事被戳破就如同撒谎被揭露一样慌张。
“你说什么呢?”
“你最近很不正常啊。”程瑶像一个小侦探一样,分析得头头是道,“你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先是因为宋时的关系给陈斗传字条,后来又主动给宋时送书,还亲自跑人家班上去送。上一次在书店,宋时特意给你买学习英语的教材,我就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说,你俩到底是不是谈恋爱了?”
许轻紧张得快跳起来了:“你别说那么吓人的话。”随后又反应过来,“传字条还有书店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从来都没说过这些事情。
程瑶仰着下巴,得意地说:“自然是有人告诉我。”
许轻抬起头,眯着眼说:“我看就是陈斗吧。”瞬间反客为主,“陈斗对你存着心思呢,别以为我不知道,来,说说你俩怎么回事?”
程瑶瞬间耳根就红了,眼神闪烁,语无伦次:“什么怎么回事,什么事都没有。”
“我才不信。”许轻撇嘴。
“爱信不信。”程瑶强撑。
北方冷得特别快,转眼便已经是腊月,大家都进入了期末冲刺的紧张阶段,虽说目前才高一,但这次期末考试的结果基本可以算是文理分班的选择依据。
树枝在寒风中突兀挺立,天阴沉沉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冷霜,让人只是瞅着都忍不住缩脖子。
“寒假你还要去美术班吗?”程瑶一边嚼着饼干,一边问。
“不然怎么办,我要是不去就要去英语班了。”许轻郁闷地说。
“哎呀,反正你喜欢画画,有什么可郁闷的。”程瑶硬给许轻嘴里塞进一块饼干。
话是这么说,但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一样。
“放学去逛逛吧。”程瑶提议,“考完试就过年了,我想去买点新衣服。过年要喜庆,我要买红的。”
许轻嚼着饼干,看着窗外树枝晃动,淡淡答应道:“嗯。”
高一走读生没有晚自习,程瑶和许轻放学后直接去了清河街商贸区。
说好了是买衣服,但是程瑶一看见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就走不动了,挑来挑去、磨磨蹭蹭的,许轻只能在一旁不停催。
附近传来断断续续拨弦的声音,循声看去,对面有一家手工吉他店。
店里一个年轻男人坐在高脚椅子上,怀里抱着吉他,轻拨琴弦,一下两下,曲不成调却清脆悦耳。
许轻好奇,和程瑶打招呼:“我去对面的吉他店看看,你挑完了过来找我。”
程瑶挥了挥手,眼睛都没离开那堆花花绿绿的小装饰品。
清河街这一带属步行街,两边都是门店,这家吉他店就位于街道左边,夹在一众衣服首饰店铺中,格外清新脱俗。
吉他店的装修很复古,深棕色的木质地板,橘黄色的灯光,原木色吉他挂了满墙,前台有个大音响,房间里除了吉他的拨弦声还放了轻柔的音乐。
许轻推门而入,带动门口挂着的手工风铃,清脆悦耳。
男人听见动静,放下手中的吉他,招呼许轻:“同学,想看吉他?”
许轻点头,打量面前的人,男人穿着一身休闲服,刘海挡住了额头,年纪不算大,下巴处有点胡楂,整个人透着一股沧桑粗犷的味道。
“平常都用什么类型的,我可以给你推荐。”男人走近,“或者喜欢用什么材质的?”
许轻看了看四周挂着的吉他,琴身的木头颜色不一,有深有浅,有黄有红。
“我其实不会弹,”许轻诚实地说,“也不懂你说的材质。”
她对木头很熟悉,但确实不知道做吉他要用什么木头。
年轻男人眉头微皱,带着有点奇怪的目光看着许轻。
许轻怕他认为自己是来捣乱的,赶紧解释:“不过我很喜欢,想学,我是被你的琴声吸引过来的。”
“没关系的。”男人笑,“那你是已经报了学习班准备买琴,对吗?”
许轻诚实地摇头:“没有。”
她只是鬼使神差,原来心里一直空落的感觉,她找到了答案。
面前的女孩眼眸干净透亮,男人笑了笑,回身取了纸笔,飞速写下几行字。
“我叫蒋晨。”他把字条递给许轻,“这是我朋友常练琴的地方,我会跟他打个招呼,你要是想学可以去找他。”
许轻愣了,傻乎乎地问:“那学费怎么算?”
蒋晨笑了:“不用了,我跟你这个小姑娘也算有缘。”随后他叮嘱,“不过我这个朋友是个学生,他一般只周末的时候在那儿。”
许轻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谢谢你。”
蒋晨说:“日后想买琴,记得第一个光顾我的店。”
许轻笑:“一定。”
5.
许轻按照地址找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了。
在此之前,她顺便还和汪素珍沟通了一番。
“没事学什么吉他?”汪素珍在庭院里面晒萝卜,许建国依旧在刻木头,许老爷子万年不变的喝茶逗鸟。
“那你美术不学了?”汪素珍又问。
“学呀。”许轻说,“可是我也不止学一个画画呀,我想多方面发展一下。”
汪素珍又提到英语:“有空学那东西还不如报个英语班呢,你看你的英语,什么时候给我考个一百分我就满足了。”
上次期中考因为宋时送的那些教辅书,许轻的分数往上拔了十分,但是76分还是远远满足不了汪素珍的要求。许轻偏科的毛病,会成为升学的巨大障碍。
“妈,我已经每天都在学英语了,您能不能让我适当放松一下?”许轻蹲着,手指抠着地上的水泥砖缝隙,声音里带着少许无奈和抱怨。
“你每天学,就给我考这个分数啊。”汪素珍说。
许轻蹲着,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哎呀,孩子想学吉他,你就让她学。”许建国忍不住开始护犊子,停下手里的刻刀,“小轻想多学点东西又不是坏事。”
“她想学的都是用不着的,文化课不行,以后考不上好大学怎么办?”汪素珍坚持己见。
“那不还是可以考艺术生的嘛。”许建国说,“以小轻的美术功底,考个艺术生不难。”
许轻附和地点头,就是就是!
许老爷子也坐不住了,拄着拐杖站起来:“儿孙自有儿孙福,素珍啊,别那么死心眼。”
汪素珍泄气:“行,你们爷仨儿一伙的,我说不过你们。”说完,她抱着萝卜坛子就进了厨房。
许轻笑嘻嘻地凑到许建国身边:“爸。”
许建国摸她柔柔的头发:“没事,你妈不同意,爸同意。”他随即一想,神态忧愁,“你学琴要多少钱,爸的钱都上缴给你妈了,私藏的小金库也不知道够不够。”
许轻嘿嘿一笑:“您到时候给我买把琴就行。”
许老爷子宽抚他们:“没事,爷爷这儿有。”
许轻心头一暖。家人就像这般,有人叮嘱给你压力,有人安慰给你宠溺。
周日,许轻一早就收拾好,带着蒋晨给的地址就找了过去。
地址不算偏,在清河镇老街一带,近两年因为清河镇政府改迁政策逐渐实施,老街这块的居民陆续开始搬离,只剩零零星星十几户。
老街的胡同透出沉沉岁月的味道,石头砌成的墙,坑洼不平的过道,两侧破败灰暗的旧房子,最高也只有三层的高度。
有人在窗台横了根棍子做支架,上面晾着刚洗好的衣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许轻摸索着找到了纸上的地址。
老房子采光不好,屋外的阳光不能完全照进来,只有几束光线透过破碎的玻璃窗爬进来,有浮尘在光束中飘荡。
许轻站在楼道台阶的拐角处,便听见持续传来的拨弦声。
琴声是从二楼第三个窗子那儿传出来的。
许轻挪着步子过去,门没关紧,透过缝隙许轻看到少年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脚上的拖鞋要掉不掉地悬在脚尖,姿态慵懒地信手拨弦,但弹出来的曲调却悦耳迷人。
男生随着曲调轻哼,依旧是漫不经心,歌词从他的嘴里出来,好听又缠绵——
Where you go(任凭天涯海角)
Whatever you go(无论你做什么)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我会一直在这等着你)
Whatever it takes(不论付出多少代价)
Or how my heart breaks(无论我多么心碎)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我会一直在这等着你)
……
一首歌唱得断断续续,甚至很多歌词都是被鼻音带过,许轻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但并不影响她欣赏这首无比美妙的音乐。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宋时唱歌,宋时的嗓音低沉,懒洋洋的哼唱像一只慵懒的猫在人心头挠了一下,痒痒的,又带着诱惑。
这样子的宋时拥有一个完整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别人,只有音乐和自由。
有冷风吹来,带起一阵寒意,可许轻藏在围巾里的半张脸都热得发烫。
此时此刻,此人此景,让她沉迷和陶醉。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这段日子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高低起伏,为什么当她看见英语竞赛名单时会心生芥蒂,为什么明明那么困难却还是拼命地想要征服那些让她厌倦的英语单词,为什么她心里始终空落落的,为什么想要学吉他……
这一切都在现在有了答案。
她攥紧衣服的下摆,脑中有无数种想法在交织翻腾,唯独一个认知却越来越清晰——
那个站在柳树下的少年,那个站在台上弹着吉他闪闪发光的少年,如今和她只有一门之隔的少年,她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