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诺曼·布莱克(哈佛大学文理院)
假如你看过那部既诙谐又浪漫的电影《莎翁情史》,你一定对那个总在赊欠剧院老板钱款的浪荡子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皎洁的月光下那个后来人们称作莎士比亚的三流演员——攀着藤蔓向楼上的贵妇人求偶,就像马戏团演员那样滑稽可笑地追逐一场查无实据的爱情(因为这段故事缺乏史料必要的支持),这令人想起《第十二夜》那个娘娘腔的伯爵大人。总而言之,人们会以为创造了如此之多的庄严的、悲伤的、俏皮的、险恶的人象的剧作家,一定会有着繁复神秘而迷人的个性——至少像好莱坞所演绎的那样,有着一种近于邪恶的魅力。但事实上可惜得很,生活中的莎士比亚并非电影上的那般风流俊俏,现实生活中的莎士比亚是一个“长于思考短于行动的人”,甚至有些显得迟钝——就像那个创造了灰姑娘的安徒生——而就是在这迟钝而伤感的外面之下掩盖着岩浆喷发式的惊人创造力。
人们为什么如此乐于接受一个浪漫而多情的神童莎士比亚,是因为他写就了这么多光耀人类精神史的戏剧呀!盎格鲁—撒克森语系从此诞生了与近代文明相匹配的经典——最纯正、最灵动、最完整的英语文学,至此我们还习惯于将英语称之为“莎士比亚英语”。由此可见这个人的魔力。
这个人魔力长久不衰的程度令任何一个文学史评家感到讶异。关于这一点,我们从现代电影工业仍在从莎剧中窃取成功元素的事实中获取旁证。看了黑泽明执导的巨片《乱》,你会脱口而出:“噢,就是那部日本味的《李尔王》么?”更不要说孩子和大人共同喜爱着的《狮子王》了,我们都知道《狮子王》实际上就是一部《哈姆莱特》的动物童话变奏曲,不过小狮子辛巴很快就走出了优柔寡断和伤感,因此它得到了比那位丹麦王子更好的结局。
那些在伦敦横街寒伧昏暗的小剧场里出演的戏剧果真有这般神奇么?为什么一部弑兄淫嫂的复仇剧能成为现代顶尖艺术剧团、学院表演的经典范本和电影工业的市场法宝?
曾有这么一个笑谈:妻子对丈夫说,我正在读一本书,写的是弟弟为了夺走哥哥的产业,毒死了哥哥,并骗取了嫂嫂的爱情。
丈夫说:不言而喻,这是一本诲淫诲盗的书。
妻子又说:后来,哥哥的儿子预谋着杀掉叔叔……
丈夫惊呼:天!这是一本宣扬仇恨的坏书呀!
妻子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这个儿子几番都没有下手,于是报复叔叔身边的人,刺死了叔叔的管家,又逼疯了自己的情人。
丈夫呻吟一声:真恶心……这种恶劣的故事只有心理最阴暗的家伙才能编出来——告诉我它还写了什么?
妻子结结巴巴地说:这儿子还去威胁母亲,将家族丑闻在媒体上散布;叔叔企图毒死这个大逆不道的侄子,殊不知嫂嫂却误饮了这杯毒酒;儿子杀死了自己情人的哥哥后也中毒身亡,在毙命之前终于刺死了弑兄的叔叔……
丈夫忍无可忍地嚷起来:够啦!这样糟糕的书到底是哪个混蛋写的?
妻子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这个作者有一个古怪的新教徒名字……叫什么莎士比亚,这本书名叫……《哈姆莱特》……
这宗故事可能是对“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莱特”的颇为别致的一种解读吧。
对《哈姆莱特》这部剧作,从它一上演开始,就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争论,尤其是对主人公犹豫和装疯那两节。比如歌德就说,哈姆莱特的犹豫是由于他是一个长于思考而短于行动的人。而有人却说,那种犹豫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遇到现实的不苛同时所必然会表现出来的。还有人说,哈姆莱特的疯不是假疯,而是真正的失去理解,但更多的人却认为他那是在装疯。
不管怎样,莎士比亚确实是以一个“长于思考而短于行动的人”的行为,向我们揭示了十七世纪初一代理想主义者在遇到现实主义问题时的痛苦和不解。在莎士比亚笔下,哈姆莱特被塑造成了一个有理想,又充满矛盾的人文主义者,而借他的口莎士比亚说出了他对人类的颂扬:万物之灵长,宇宙之精华。可以说,莎士比亚正是中世纪时期人文主义者的典型代表,而他通过哈姆莱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对存在意义的理性深思,则可看作是中世纪之后启蒙主义惊人的预言。
当然,不同的人读相同的作品,总会有不同的理解,这正是那句话所说的意思: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