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之路

■(2017年4月21日答阿拉伯班专题讲座进修学员问)

沙特学员:城市发展是更多依赖外国投资还是本国政府资金的投入?上海、浦东的发展规划是外国人设计的还是中国人设计的?中国证券交易所中的交易是否有什么限制?

赵启正(以下简称赵):在浦东的开发与开放过程中,外资投入只占17%。国内投资主要集中在基础设施建设领域,而外资投入则主要集中在宾馆、工厂等的建设方面。

一方面,中国政府的投资是吸引外资的基础。政府投资是一种自信的表现。另一方面,中国与美国不同,在中国,地方法律与中央的法律是统一的、一致的。中央对地方的规划有指导意义,地方重大投资项目的开展需要得到中央批准。上海在这一方面比较有经验,所以中央政府对上海吸引外资这一块的审核较为宽松。但部分欠发达地区所申报的项目合理性不足,中央就会予以制止。

浦东发展规划是中国自己提出、论证和完成的,但是我们开过很多次国际研讨会征询意见。一些项目是国际招标完成的,如一些摩天大楼、艺术厅馆和医院。但是中国设计院作为顾问参与其中。

中国证券交易由《中华人民共和国证券法》规定其全部规则。它符合国际惯例和中国的实际情况,也有过修订。

利比亚学员:您提到,中国按照吸引外资的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修改了法规。但是,一个国家的身份归属与开放发展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

赵:我们讲的“开放”是有标准、有限制的开放。例如,我们坚决反对西方的夕阳产业、没落产业进入中国。由此,我们必须学会分辨,认清哪一部分产业属于夕阳产业。例如,在20世纪90年代我们预计当时的电视显像管,相比正在开发的液晶显示屏,就是夕阳产业,我们就谢绝了此类投资,尽管当时在中国还有较大的市场。还有一家外国的造纸厂希望在上海建厂,我拒绝了,因为我清楚,该厂在上海开展生产会造成水质污染;同时,造纸业也并非高科技产业。面对这种情况,解决办法是公开两张清单。第一张是优先引进产业清单;第二张则是负面清单,专门列出我们无须引进的产业,例如钢铁、普通汽车等行业。这两张清单会很长,相应的工作效率也会低一些。但是我们要牢记的原则就是:夕阳产业不要,污染环境的不要,与中国已经发展较好的产业发生冲突、对中国市场造成冲击的不要。

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曾经强调百分之百中国生产,这是很笨的。如果中国养羊的成本比澳大利亚高,我们就应该去买澳大利亚的羊毛。但问题的关键是:如何给中国原本的牧羊人新的职业。

上海也放弃了一些传统产业,上海的纺织业曾经是几十年的支柱产业,但是除了进口外,也要从新疆购买羊毛,从山东购买棉花,于是上海关闭了许多纺织厂。而新疆和山东的纺织业有了新的发展。

摩洛哥学员:在实现市场经济的路上,中国做出了哪些艰难的决定?中国如何维持供需平衡?

赵:中国有过30年计划经济的历史,所以在改革刚刚开始的阶段,我们不熟悉市场经济,于是中国开始了学习的过程。我们派人去国外进修,政府派代表团去国外访问。我本人去过六十多个国家考察访问,就是为了了解其他国家的经济是如何运行的。

在改革的过程中,我们做出的艰难决定有:

1.国有制股份改革——这一点最初遭到许多人的反对。但实际上,某些行业(如百货、日用品和许多服务业等)适于私营,某些涉及国计民生的重要领域(如飞机制造、国防工业)等,则更适合国营发展。

2.物价改革——曾经中国的物价是由国家统一计划,但这实际上非常不合理,因为供不应求会导致地下交易的出现,造成一种商品两种价格的局面。于是中国政府决议将统一调控物价改革为市场定价,国家仅仅由供需规律调控少数物资的价格(如石油)。

3.引进外国企业——有三种方式:一是中国股权,外国专利;二是中外合资,一方控股;三是纯外资企业。

4.为职工提供社会保险——原本每个城市的社保制度不同,现在有了社会保险,职工退休后可以获得养老金。过去曾经是企业付给员工养老金,如此,为了退休职工养老,企业就无法破产。当时的中国是没有破产法的,这样很不利于经济的发展。

改革的确涉及很多人的利益,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广大职工和城市化过程中农民的利益。

阿联酋学员:如果价格不稳定,政府是否会进行调控?

赵:中国政府会通过政策杠杆调控市场。政府会对某些与民生相关领域(如房地产等)的物价进行调控。

巴勒斯坦学员:“一带一路”倡议的实现需要良好的政治环境和经济环境,中国在这方面是如何考虑的?中国目前的发展仍不全面,您在讲座中也提到,目前居民生活水平以及地区之间的差异依然存在,那么政府和党如何处理发展不平衡的问题?有一种观点认为,曾经的全球化就是美国化,那么我们现在是否是要开启“中国化”的时代?

赵:“一带一路”是中国的倡议,我们倡导跨国合作,这种合作不是哪一个政府单方面的行动,而是需要政府、企业家、民间等多个层面加强合作。中国愿意在“一带一路”上付出自身的努力,帮助沿线国家实现共同发展。

我们特别愿意在以下几个方面与沿线各国加强合作:基础设施建设、如交通、开发区建设等。我们可以提供已有的成功经验和设计标准,或许还可以提供一定的贷款。

我不久前在肯尼亚,调查了“一带一路”的铁路项目(蒙内铁路)。我了解到,肯尼亚对中国的高速铁路并无需求,120公里/小时的标准铁路就可以满足需求,这样就能够将成本合理化地降低。中国的倡议不是中国出主意,然后径直就去做,而是希望各国通过商议选择适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所以,“一带一路”是一个提倡合作与互利共赢的倡议。在合作的过程中,任何问题都可以讨论。

有关地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中国的做法是将富裕地区的税收转移到欠发达地区。中央政府完成这一调控过程。发达地区多交税,贡献给落后地区。中国还有富裕城市和落后城市之间结对子的项目。

全球化并不是美国化,我们反对美国模式的全球化。您的问题非常有深度,提醒我们要警惕“美国化”的全球化。美国模式并非普世道路,不适合全世界。当然,也不适合中国。

事实上,从来不存在“中国化”。中国没有扩展中国模式的想法,中国历史上就从来没有扩展的野心,从来没有殖民地,也没有主动进攻过哪个国家。这是中国的传统。中国倡导和平、和谐,不喜欢发生冲突。这一点与美国有区别,甚至相矛盾。我们尤其反对美国干涉中国内政。美国的报纸对中国往往不够友善。但是,中国有足够的自信。浦东在二十年前也不被看好,但今天浦东的成就举世瞩目。所以,信心是成功的基石。

索马里学员:中国在对外开放、吸引外资、发展科技等方面都值得索马里学习。请问您对索马里的发展有何建议?发展过程中最应注意的事项有哪些?

赵:改革需要良好的环境。一方面需要良好的国际环境,一方面需要良好的国内环境。一个国家的国际环境是自身无法完全左右的,只能通过合理的外交政策对此进行改善。但对于改革的推行而言,更重要的则是国内政局的稳定。如果国内宗派斗争不断,政治人物彼此攻击,改革就很难实行。

中国政府始终强调要处理好改革、发展与稳定的关系。稳定是改革与发展的基础。例如,在网络上挑拨民族关系,编造经济谣言的人,号召不正当游行的人,政府要及时给予教育,乃至判刑。

约旦学员:在浦东城市化快速发展的过程中,地方的就业市场发生了什么变化?

赵:浦东的农民变成了城市居民,但他们缺少在城市生活的必备技能。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为他们培训新的生活技能,并同时发放补贴,安置房屋,给他们的第二代平等受教育的机会。仅凭农业知识无法变成真正的城市人,城市化的过程不是农民从农村搬迁到城市,而是帮助农民知识化的过程。政府所能做的就是养好老年人,并让年轻人去学习。浦东快速城市化的过程中确实有很多矛盾,如果不能及时解决问题,社会就出现混乱,开发就会遇到重大障碍。

苏丹学员:在吸引外资的过程中如何保护自身的利益?

赵:社会的发展终归是不平衡的。浦东在这一方面的经验是坚持只引进科学技术先进的产业。如果引进了普通的产业,与当地市场产生了冲突,则一定会对本地的就业市场造成冲击。在此过程中,一定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引进先进工厂,原来的落后工厂就会停产,很多工人会暂时下岗。对此中国政府鼓励成立中外合资的工厂,并鼓励工人转行,尽力保障工人的生活。中央政府的威信在这一过程中非常重要,只有中央领导有力有方,地方政府积极配合,才能平衡吸引外资与维护自身利益之间的关系。

沙特学员:科技转型与失业率、大人口基数之间的矛盾如何处理?

赵:新行业的出现必然会造成一部分人的失业。对于这一问题,解决的办法则是大力发展服务业。因为服务业是最需要人的行业。例如电商阿里巴巴公司、淘宝网就增加了许多就业机会,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问题。另外,设立养老院、托儿所等,也可以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

阿尔及利亚学员:请问浦东吸引外资发展经济的过程中,中国与外商的权利占比如何?

赵:在此过程中的关键问题是股份占有的协商,由股权决定权利。中国人喜欢商量。通过充分商议,双方让步,就可以达成一致,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