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余辉准时醒来。
监狱里的生活使他养成早起的习惯,相比从前那些昼夜颠倒的日子,他奇怪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更喜欢有条不紊的作息。
他穿好衣服走出屋子,老爸已经在院里打起太极,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刚柔并济,展现出极高的意境。
这是他老爸十几年前跟一位太极大师学的。
制衣需要久站以及频繁的弯腰和低头,时间一长难免腰酸背痛,打打太极不仅能够舒筋活血,还能强身健体,是一种很好的健身方式。
“儿子,这么早就醒了?是不是被你爸吵醒的?”苏萍从厨房里走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丈夫就埋怨道,“让你去公园练你不去,把孩子吵醒了吧?”
余正梁满脸委屈,这锅背的怨啊。
太极讲究“以柔克刚”“以静制动”,又不像练猴拳上蹿下跳,关自己什么事?
“不怪爸,是我自己醒的。”余辉说道。
余正梁点点头,表示确实跟自己无关,不过苏萍显然听不进去,白了丈夫一眼,然后对余辉说道,“我炖了牛肉汤,现在去烙芝麻烧饼,你赶紧去洗把脸,等一会儿开饭。”
“妈,不用那么麻烦,随便吃点儿就成。”余辉不想老妈太累。
“那可不行,你遭了那么多罪,我得给你好好补补。”苏萍转头进了厨房。
早餐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丰盛。
除了清炖牛肉汤和烧饼之外,还有酱牛肉、爆肚、芥末墩,以及四五种酱菜,都是余辉以前喜欢吃的。
也许是昨天吃了一整天的面条,又或许是家里的味道太让人怀念,余辉没太注意形象,吃的很大口。
可是看在苏萍的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心里酸酸的,又怕被儿子看到,所以强忍着不流泪,一边给儿子夹肉一边说道,“别急,多吃点儿。”
“嗯。”
余辉点点头。
一顿早饭,吃出满汉全席的感觉。
余正梁吃完饭回到里屋,没多久又从里面走出来。
“我和你妈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这张卡你拿去用。”说着把一张银行卡放在餐桌上。
“不用,我有钱。”余辉赶紧摇头说道。
这么大的人还啃老,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再则,如果他混到用父母钱的地步,那还报个屁仇?
“你能有什么钱?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说不定以后能用上。”余正梁拿出父亲的威严。
余辉把碗里最后那点汤喝光,然后站起来说道,“好,那你们先帮我存着,等我用的时候,再跟你们要。”然后拿了一个芝麻烧饼就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去江胖子那里,不用等我吃饭。”
“儿子,听你爸的话……”苏萍拿着卡追出去,结果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她担心的回到饭厅,看着丈夫问道,“他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余正梁安慰道,“他能出去转转是好事,说明他愿意接触人,接触社会,最怕他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对什么事都消极抵触,再说,他不是去江海那里吗,等会儿我给江海打个电话,让他帮忙盯着点。”
苏萍点点头。
“只能如此。”
……
余辉跑出胡同开始放慢脚步。
路边的花已经开放,为城市添加了几分明艳的色彩。
街上已经有许多人,上班的,上学的,锻炼的,做小买卖的,每个人都在为生活而努力拼搏,只为平凡而骄傲的活着。
余辉来到曾经租住的地方,钥匙刚插进去,房门就从里面推开。
有人?
谁?
“老板!”海燕一开门就满脸歉意的说道,“昨天忘记将行李还给你,害的你又被警察带走,真对不起。”说完深深的低头鞠躬。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进去。”余辉摆摆手走进门,一边看着屋子一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江胖子呢?”
入狱之前,他将钥匙交给江海,也就是说除了江海之外,没有人有这里的钥匙。
“因为要经常来这里打扫卫生,所以江校长把钥匙交给我。”海燕内心忐忑的说道,这事是她擅自做主,没有经过老板同意。
余辉点点头,屋子很干净,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难得的是不仅绿植茂盛,就连鱼缸里的锦鲤都大了一圈。
锦鲤不难养,可要养好也不容易。
看得出海燕很用心。
“一直是你在打扫?”余辉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张服装设计稿,一时间封印在脑海中的所有细节全部涌现出来。
“是的。”海燕点点头,她知道这些设计稿对老板的重要性,所以从来不敢让外人进去,哪怕是打扫卫生的清洁工。
余辉拉开右手边的抽屉,四个雪茄盒摆放的整整齐齐,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盒,里面的雪茄已经开裂。
“可惜!”
余辉摇摇头,两年的时间,肯定坏了。
如果是普通的雪茄也就罢了,这是他通过一位古巴同行专门定制的雪茄,烟盒和雪茄的包装上还有他名字的字母缩写“YH”,绝对限量。
不过他记的一共有十盒,抽了三盒,送人两盒,理应还有五盒才对,
余辉又打开其他抽屉,结果还是没找到。
他的目光不禁落在桌上堆满的设计稿,整个人陷入沉思。
“你确定除了你,没有其他人来过这里?”
“有。”海燕肯定的说道。
“谁?”余辉抬头看向对方。
“江校长,还有高晨、王嘉文、周冰露,那天大家约在一起准备搬家,进来之后发现这里很……很不规整,担心东西搬来搬去搞丢,所以就决定继续租下去等你回来。”海燕见到老板脸色有些严肃,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余辉摇摇头,说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江胖子不太可能,送出去的两盒中有一盒就是给江海的,而且以对方的厚脸皮,想抽会直接跟他要,而不是自己来‘拿’。
至于高晨、王嘉文、周冰露三个,都是曾经被他带火的模特,听胖子说后来都遭到贾云亮的打压,应该不是跟曹婧一路。
当然,人心难测。
在经历过挚爱和挚友的背叛,他已不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余辉将雪茄扔进垃圾桶。
也可能是他记错。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可能记清楚每一件事。
海燕不傻,她知道老板这么问肯定有问题,于是把钥匙掏出来,失落的说道,“老板,你的钥匙。”
余辉看了一眼没有接,站起来说道,“别多心。”
他走到窗前,不远处有一栋三十二层高的写字楼,第二十三层就是他曾经创立的云辉时装公司。
海燕见到老板目不转睛的望着窗外,知道老板一定很伤心,于是与其坚定的安慰道,“老板,我妈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是说我罪有应得?”
“不,不是的。”海燕慌忙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受的苦只是暂时的,将来一定会得到善报,而那些害你的人,一定会遭到恶报。”
余辉忍不住笑了,这话绝对跟小区里的算命神婆有的一拼。
他只是在跟对方开玩笑而已,没想到对方这么认真,不过在安慰人这一点上确实做的不行,如果换做曹婧,现在应该已经……此处省略三百字。
“房子退了吧。”余辉回头对海燕说道,“我不在这里上班,房子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你知道的,我现在负担不起”
“老板,不用你出,我付。”海燕立刻说道。
她不想看到老板因为钱而为难。
“怎么,你很有钱吗?”余辉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淡淡的说道,“不要试图多管闲事,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是,老板。”海燕深深的低着头,声音细不可闻。
余辉回到工作台,捡起桌上的设计稿看了看,随手投入一旁的碎纸机中。
“滋滋滋!”
“老板!”
海燕大惊失色。
这些服装设计稿是老板多年的心血,不仅见证了老板的成长和脱变,更是老板对服装设计的全心倾注,怎么能够毁掉?
“不要啊老板!”
这是一台五级保密的碎纸机,碎纸的尺寸在2*13mm,再加上粉碎纸张上的内容都是设计线条,一旦粉碎根本没有复原的可能。
“服装固然有许多经典设计,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文化的多远,这种设计更应该与时俱进,服装只是穿在身上的衣服,而时装代表着时下,或者时代的潮流。”
余辉一边将设计稿投入碎纸机,一边说道:
“其实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一直把它们当做宝贝,可是在看到它们之后,我发现里面充斥着陈旧的审美观,以及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它们对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连参考价值都没有,不碎掉又能做什么?擦屁股嫌硬,穿身上嫌土。”
海燕神色复杂,她见过老板为这些设计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样子,更见过老板为这些设计稿手舞足蹈欣喜若狂的样子。
可她怎么都想不到老板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把这些设计稿粉碎掉。
要知道,当初可有很多人拎着成箱成箱的钱来买这些设计。
余辉面色平静,没有半点心疼,既然是新的开始,就要忘记旧的东西。
人在成长,人的思想也在成长。
懂得放下,才能得到更好。
碎纸机显然跟不上余辉的节奏,在工作十几分钟后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光是装碎纸的垃圾袋就用掉八个,海燕一趟又一趟跑下去扔,庆幸有两条大长腿。
最后,为了不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过多的时间,余辉索性把设计稿扔进卫生间,用曾经点雪茄的火柴把设计稿点燃扔进马桶里。
嗯,快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