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1944年夏季的东线

一、东线态势与苏联的进攻计划

1944年4月底，东线再次迎来了春季泥泞期。到5月中旬，战斗逐渐减少。又一个间歇期到来了。此前红军已经取得了巨大战果。在东线北段，他们击退了德国北方集团军群，为列宁格勒解除了长达900天的围困；在中部，苏军逼近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但以明斯克为中心的“白俄罗斯阳台”依然控制在德国中央集团军群手中；南段战线长期以来都是东线战事焦点所在。红军收复了第聂伯河右岸乌克兰和克里木，还突入了罗马尼亚境内。曼施坦因一败涂地，被希特勒打发回家养老。

春季即将过去，夏季就要来临。苏德战争已经进行了将近三年。就在周年纪念日（6月22日）前不久的5月30日—6月6日，沃尔勒步兵上将指挥德国第8集团军在雅西北部发动了一次进攻，取得有限战果：俘虏苏军1400人，摧毁坦克209辆。这是东线德军在1944年唯一一次大规模主动进攻。但效果也仅此而已。⁽¹⁾这样的进攻并不足以动摇一个铁的事实：战争的主动权已经落到了苏联人手中。

东线的苦战使德国武装部队元气大伤。从战争爆发到1944年5月底，东线德军仅死亡人员就达186万（其中1944年头5个月死亡35万人）。⁽²⁾截至1944年6月30日，德国及其盟军在苏德战场被俘虏了888466人（其中1944年头6个月被俘虏256415人）。⁽³⁾粗略估计，三年间，德国军队在苏德战场总的人员损失可能在650万左右。由于遭受了巨大伤亡，德军虽然还不能说是穷途末路，但显然已不再具备战略进攻能力，连防御力量也大打折扣。三年前所向无敌的纳粹大军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威风，只能龟缩在战壕里，紧张地等待对手采取行动。

1944年头5个月东线德军死亡统计

恰如将死的动物头顶总有秃鹫盘旋一样，随着德国武装部队的日渐衰落，希特勒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潜在和公开的敌人却越来越多。不仅东线面临着空前危机，连平静了四年的西线，对岸的美英大军也开始蠢蠢欲动。

重返西欧大陆，对当时只有残山剩水的西方世界来说，不仅是一个军事问题和地缘问题，还关系到未来世界的政治格局。早在1943年8月31日，南非总理斯马茨就致信丘吉尔，开诚布公地指出，“和俄国相比，我们在陆上的战果简直是微不足道”；“事实上，依然只有俄国人在和德国强大的主力抗衡”；“如果我们在战争中不能成为俄国势均力敌的伙伴，那我们将陷入难堪甚至危险的境地”。斯马茨的结论是：“我们的战绩必须改观！”就在这封信发出后约半个月，罗斯福也在战事咨文中承认：苏联人的进攻将指向德国本土！作为进攻德国通道的中东欧各国，无疑将落入苏联之手。这一前景令美英不得不行动起来！又过了几个月，在德黑兰的第一次全体会议上，罗斯福和丘吉尔向斯大林透露了横渡英吉利海峡的“霸王战役”，并提到了1944年5月1日这个日期。⁽⁴⁾

美英亮出了底牌，苏联人下一步又将如何出牌？全世界都在关注着莫斯科的动向。1944年5月1日到了，“霸王战役”并没有开始，斯大林却发出了自己的“预告”。当天，他颁布了第70号最高统帅令。命令首先列举了红军的战果：已在400多公里正面推进到国境线，解放了四分之三以上的沦陷地区。把德军赶出了“几乎整个乌克兰、摩尔达维亚、克里木、列宁格勒州和加里宁州以及白俄罗斯很大一部分领土”，并将战火引入了罗马尼亚。

命令接下来规定了红军的新任务：不仅要恢复“由黑海到巴伦支海的全部国界”，还“必须跟踪追击这只受了伤的德国野兽，把它打死在它的洞穴里。我们在追击敌人的过程中，同时就要把我们的波兰兄弟和捷克斯洛伐克兄弟，以及其他和我们联盟的处于希特勒德国铁蹄下的西欧各国人民，从德国人的奴役中解放出来”⁽⁵⁾。

和两年前以哀兵情结鼓舞士气相比，现在的斯大林充满自信，公开显示出要横扫整个第三帝国的气势！他的表态当然不是放空炮。早在1944年4月间，红军统帅部就开始制订夏季战役计划，并将白俄罗斯作为进攻重点。这意味着，红军的主攻方向，将从鏖战了两年的东线南段转向中段！

苏联人的考虑是：由于此前的战役行动，现在无论向南还是向北进攻，都不再出乎德军预料。特别是在南部战区，双方都已展开装甲重兵，几乎势均力敌，短期内很难决出胜负。而在北部，地形不利于进攻，德国人却拥有发达的交通网。中部地区则有所不同。基于惯性思维，德国人未必料到这里会变成主战区。而这个地区的重要性却是不可忽视的：德国中央集团军群在这里依托着被称为“白俄罗斯阳台”的突出部，同时对南北两翼红军的侧翼构成威胁，还直接牵制着当面的苏联重兵集团。突出部的存在，对东面的苏联首都莫斯科依然是一个隐患；突出部的后方，则掩护着华沙—柏林战略方向。可以说，“白俄罗斯阳台”是支撑起东线的中央核心阵地。一旦这个阵地被拔除，整个战线都将动摇甚至垮塌！红军则可以借此获得通向各个战略方向的自由！

1944年5月14日，红军总参谋部完成了新战役计划的拟制。5月20日，第一副总参谋长安东诺夫在计划上签字。白俄罗斯战役的代号由斯大林亲自命名为“巴格拉季昂”。这是1812年反拿破仑战争中一位沙俄公爵和步兵上将的名字。他在著名的博罗季诺战役中阵亡。5月22—23日，苏联大本营对计划进行了全面讨论。5月30日，斯大林最后批准了“巴格拉季昂”方案。⁽⁶⁾

就在“巴格拉季昂”批准后一周，1944年6月6日，美英军队终于开始了代号“霸王”的大规模登陆战役，自法国诺曼底海岸攻入欧洲大陆。从1941年6月22日至1944年5月1日，近三年时间内，西线德国陆军一共只死亡了998人，伤2130人，失踪150人。总计3278人。而在美英登陆的6月份，西线陆军总损失激增到了35454人，其中死亡4975人。虽然规模还无法和东线媲美（根据同一统计来源，6月东线损失125517人，是西线的三倍以上。如果按照最新统计，则东线这个月的死亡人数就超过了14万）⁽⁷⁾，但毕竟还是开始了大规模战役。

6月13日，斯大林通过《真理报》将诺曼底战役夸赞了一番。⁽⁸⁾对这些应付盟国的客套话，他内心或许并不以为然。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几天后，红军宏大的夏季攻势，将令美英的“霸王战役”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