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航行,一开始总是十分新鲜。无论是偶尔刮起的海风,还有卷起的浪花,甚至夜里的星辰都让人觉得激动。然而等时间足够漫长,每天都不过是之前日子的重演,便渐渐生出枯燥来。以至于明明没有太多的运动,每个人的脸上都生出倦意。
仿佛少女也是如此,丁巍已经很少能从甲板上看到少女的身影了,倒是见过公正之神的信徒几次,只不过每次都被冷哼一声无视过去,不过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反应了。若是角斗士之间,一个自认为实力强大的角斗士被弱小的角斗士所伤,必然是挑战回来以洗刷耻辱。只不过,可能因为公正之神的神职缘故,少年才没有什么动作。
否则,自己可就损失大了。丁巍盘坐着,暗暗掐着时间,心中观想起来。
果不其然,神像变成人态,却再一次忽视了丁巍,看向银色光团。丁巍收敛杂念,捡漏一般吸收着神力,心里还要极力克制各种情绪的滋生,以免再次被女神所觉。
银光暗淡,银色丝线也渐渐隐去,丁巍提前结束冥想。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只有其他人同时在冥想的时候,我才能捡漏成功!”丁巍心中暗道,“但不知道之所以能够捡漏,是否是因为银光比我强了太多,遮掩了我的存在,还是某种特殊的共生关系!另外也不知道同时同时冥想之间相隔的物理距离范围多大,才能发生感应!”
丁巍想起小时候丁吟对他说过的关于神力颜色的事情,只不过因为丁吟并非特意去说,而只是在某个故事里提起,丁巍现在也记忆不清。只是记得金银两色似乎有某种特别的意义,但如果真是如此,之前交手的时候,少年和少女没道理会毫无反应。
也许,又是某个微妙的出入吧。不管怎么说,等上了陆地,也许就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这么想想,丁巍觉得,自己其实应该多期待一下海上时光。
蓝天白云,风平浪静,仿佛又是一天普通的海上航行。然而等丁巍做完每天的晨读,打算来到甲板上转上小圈,便又回到船舱里守株待兔的时候。却第一次发现,面前的海面上,多出了密密麻麻的黑点。并且随着大船的接近,还在不断蔓延进入视线之中。
等船更接近一些,丁巍才发现,那些黑点,赫然是如同脚下一样的,数不清的巨大木船。
迦基的港口,已在眼前。
丁巍不禁心中震撼无比,这样庞大的船队,即便是与荷尔史歌里规模最大的海战中出现过得舰队比,也还要大了数倍。然而,如同迦基城这样的港口,在希罗王国,恐怕不下于二十个。
即便是一辈子从未出过南聿城,而向来缺少帝国认同感的丁巍,此刻心里也突然涌起一股豪气:希罗帝国,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帝国,而自己是这个最强大帝国的子民!
大船穿插进港口,丁巍正要拖起独特的木箱,却被丁仪拦住。丁仪从木箱里小心的取出用羊皮纸包住的一双皂色布鞋,放在丁巍的脚下,将丁巍脚底的旧鞋换下,笑着道:“哥哥也是贵族了,可不能丢脸!”
丁巍看了眼黑人女孩脚底的破旧草鞋,什么也没说。
从大船边缘等高的青石道上走下,沿着漫长的台阶向下离开。沿途所见,具是一副热闹的景象。新鲜的水果和蔬菜,不断拉到码头上,由奴隶送到货船;身穿铠甲的士兵,大叫着运送物资;有贵族和祭司在礼貌的交谈;也有奴隶被堆进笼子,拉上台阶,送入大船。
丁仪看着许多和自己相同肤色的奴隶或是蹲着,或是握着笼子的栏杆,却面无表情的注视的往来的游客,突然把头低了下来。
有吵闹声响起,是推车的奴隶将水果推翻,拿着鞭子的大汉顿时大叫起来,用力抽打。奴隶惨叫,却不敢躲闪。
有同时下船的贵族和平民见到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低声用新希罗语道:“奴隶!”
丁巍突然想起在荷尔史歌里曾经看到过,在古南斯时期,贵族往往会觉得和平民同船是一种羞辱,甚至因此还曾有过贵族船和平民船的区分。然而,民主制度的希罗帝国,从未有过如此歧视,所以今日才能见到贵族与平民从同一条船上下来的情景。
希罗的民主政治,是希罗从一座小城一步步发展成如今帝国的原因。但希罗的民主,却永远不会落在奴隶身上。
暴乱突然发生,又突然终结。是被抽打的奴隶终究不堪痛苦,站起身来反抗,却被不远处负剑的士兵一剑穿心。
“该死的奴隶,敢给我丢脸!等我回去,让你全家陪葬!”
纯正的新希罗语,与南聿城的发音略有不同,然而却并不难明白意思,丁仪身体有些发抖起来。
丁巍拉起了丁仪,丁仪拉着箱子,脚步蓦然加快了几分。有路边的贵族见到,注意到两人的手拉在一起后,鄙夷的哼了一声。低声道:“乡下人!”
迦基城的港口虽然很大,却是沿着海岸建立的狭长形状,穿越而过并非难事。等四周的推车和奴隶渐渐变少,木头栏杆围城的界限浮现眼前,一辆马车停在不远。丁巍看着马车上飘扬的斧头和长剑的旗帜,心知那便是孙诚所说的记号了。
马车之旁,是一个拉着僵绳的年轻黑人。在迦基城,黑人作为奴隶并不少见。然而,当丁巍看向那个黑人时,却忍不住凝视起来。迦基城沿海,环境本该湿冷多雨。然而,因为日照很长,所以事实上的迦基城四季炎热,满街的奴隶至多穿着短袖,许多更是赤裸上身。而马车旁的年轻黑人却穿着严实的长衫,身上打理的整齐而干净。黑人脸上带着习惯似的微笑,微微颔首,身体却挺的很直。如果不是因为他赤脚走路,即便有着南方蛮族的黑色皮肤,丁巍也一定不认为他是奴隶。
等看见丁巍接近,年轻黑人迎上前来,抬头微笑道:“主人一路辛苦了!我是您的奴隶阿煌!”
丁巍看着黑人,道:“没有任何标记,你就知道是我?”
黑人看向丁巍身旁的丁仪,笑着道:“主人说笑了,您的箱子就是最好的标记。何况有隐秘之神的启示,我不可能认错了人,而您似乎也没有听老主人的劝告!”
丁巍一怔,想起那个双蛇铜币来。心道这位没听过名字的神灵,竟然能传教这么远。不得不说,这种仿佛行踪被人窥视的感觉,的确很不好。
黑人俯下身体,跪倒在地,道:“主人,请上车!”
丁巍先将丁仪抱上马车,却听见年轻黑人的声音自地上响起:“我佩服和感激主人的仁慈,但在迦基,您如果想要以贵族的身份生活,就必须用贵族的礼仪!您需要踏着我的后背上车,而您的女奴,则需要脱了鞋,和我一起走回家里!”
丁巍的手臂一顿,女孩却提前一步从丁巍手里脱开,脱了草鞋放进了箱子里,而后跪在了青年身旁。
丁巍看着女孩的动作,他本可以打断,却没有这么做。五年,五年的相处,他们以兄妹相称,但女孩却仿佛从来都准备好了成为他真正意义上的奴隶,而不是妹妹。不知道为什么,丁巍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怒气来。
“我如果非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呢?”丁巍冷声道。
黑人青年抬头,直视着丁巍的眼睛,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仿佛在认真打量着什么。
“老主人告诉我,您要报考骑士学院!骑士都是真正的贵族,不会轻易让贵族的荣誉蒙羞!话虽如此,您毕竟是主人,我只是在给您建议!”黑人青年道。
丁巍神色阴沉,却转身将木箱子打开,却是从里面拿出一双自己穿过的旧草鞋和另一双女孩放进去的草鞋,放在地上。
黑人青年瞬间便明白了意思,却没有再次劝告,而是苦笑起来,道:“您可真是一位任性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