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译本序
- 失踪者·诉讼(卡夫卡小说全集)
- (奥)弗兰茨·卡夫卡
- 1771字
- 2020-06-18 10:22:15
《失踪者》(Der Verschollene),又译《美国》(Amerika),是卡夫卡文学创作处于旺盛期后于1912年至1914年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卡夫卡生前没有去过美国,但他对那里的社会状况颇有兴趣,也经常提到他的“美国小说”,马克斯·布罗德据此把这部小说题为《美国》。但卡夫卡在他的日记中提到它时又称《失踪者》。1994年11月由德国菲舍尔出版社出版的此书即以后者为书名。这个译本也照此起名。
比起后期两部长篇小说来,《失踪者》用笔较轻快,色彩较明亮,更加满怀希望。此时卡夫卡的艺术个性似乎尚未完全定性,所以他还有创作一部狄更斯式的小说的想法。然而,其时卡夫卡已是写出了《判决》、《变形记》等名篇的作家,在短篇小说创作中已显露出的艺术特色,在这部长篇小说中也露出了端倪,例如主人公被抛弃与被损害的境遇,他的孤独感与陌生感,以及作者对环境描写的怪诞情趣,等等。因此,这部作品在卡夫卡的创作整体中的地位是不容忽视的。书中的第一章《司炉》,作者曾将其抽出作为短篇小说单独发表,可见作者对其何等珍视。
在这里,我们不妨引述卡夫卡的一则日记,其中有一段是评论这部长篇小说的,从中也可以看出卡夫卡在批评狄更斯所采取的既钦佩又尖锐的语言,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从不因看到一个诗人的优点就头晕目眩得看不到阴暗面,在看到一个人在另一方面公开表现出来的坏习惯和缺点的同时,他从不对此人的优点视而不见。这一页的日记是这样写的:
狄更斯的科波菲尔,箱子的故事,令人高兴和令人着迷的人,低贱的工作,庄园的情人,肮脏的房屋,等等(《司炉》明显地模仿了狄更斯,计划中的长篇小说尤甚)。据我现在看来,我的意图是写一部狄更斯式的长篇小说,仅仅是多了些更明亮的灯光,这是我从时代中提取出来的,还多了些更黯淡的灯光,这是我自己加上的。狄更斯的丰富才思,它毫无顾虑地汹涌奔流,但因此就有了可怕的软弱无力的地段,他在这些地方只是疲倦地将已经获得的东西乱搅一气。荒唐的整体之印象是不纯的,一种文体上的不规范。情感泛滥的表现手法的后面是冷酷无情。这是一些粗糙刻画性格的原木,在每一个人那儿都人为地打入了这种原木,没有这种原木狄更斯就没有能力攀缘到他的故事上去。
《诉讼》是卡夫卡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作于1914年至1918年,是断断续续写就的。完成《失踪者》的那一年,正好是《诉讼》创作的起始年。
主人公约瑟夫·K做了什么了,小说中没有说,按市民的标准来衡量,他是无辜的,他“无可非议或没有多少可非议之处”。然而他还是“完全无罪却如同恶魔”。他不知怎么的符合不了一种正确生活的法则。他被一个神秘的法庭追究责任,他去法院申诉,法院的无关紧要人员一一登场,但真正顶事的法官却似有若无。而正是这种看不见的法官对被告构成了无形而又有感的威胁。它威严、冷漠、无情。不管被告怎样求神拜佛,屈尊俯就,却始终没有人过问他的案情,也没有人能够倾听他的申诉。在这里,任何申诉书递上去都只能石沉大海,因为在这里,“只要一个人说你有罪,你就永远洗不清”。你越洗,拢住你的绳索就收缩得越紧。约瑟夫·K就这样一步步走向毁灭。
在《诉讼》中,事情的整个进程非常不像可能发生的样子,以致看来像是带有某种普遍性的寓言,可其中却没有任何一点(或几乎找不到任何一点)使人觉得完全不可能。一个富裕城市的法庭竟然设在又暗又脏的阁楼里。人们往自己的办公楼的杂物间里一看,竟然发现两个法庭看守正在遭受鞭打。主人公只能猜测自己被判决了,但几乎没问过判了什么刑,有时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判了刑,他继续活下去,他没有耽误恋爱、饮食和读报,直到有一天来了两个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人,请他跟着他们走,他们极有礼貌地把他引到一个荒凉的郊外,把他杀了。这时读者会发现一个佯谬,这个佯谬是显而易见的:主人公的遭遇越是不寻常,故事便越显得自然而然;这正符合人生的庞杂性与此人借以承担此种生活的质朴性之间的明显差距。看来,正是这样,我们才确切地感受到《诉讼》所要陈述的是什么。我们不妨可以说,它正是人的境遇的一个复本。
《诉讼》“在大教堂里”那一章,有一处写到神父对K讲的一个寓意深奥的故事。这可以说是《诉讼》的画龙点睛之笔。一个乡下人想进法的大门找法,苦等了一辈子也不得而入。从理论上讲,“法”代表公平和公正。在现实生活中,法的形式或法的大厦随处可见。然而在卡夫卡看来,真正的法是可等而不可及,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实上是根本不存在的!
张荣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