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坑人

等到韦怀义把铸成不同形状的铜制立体棋子,一个个摆上棋盘时;刘岩真觉得这不是在下中国象棋,而是在下国际象棋。

摆好棋子后,韦怀义并未立即开始,而是从身边人手上接过了几张纸,说道:

“表弟,俗话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不是表哥不信任你,只是这赌局的规定便是要立字据为凭。牙保已经拟好了字据,签过名后,咱们再开始罢。”

刘岩此时心里已经犯了怵,任他想破头皮也没有料到,唐朝的象棋跟现代差距有那么大;此时的刘岩只想找部手机,在某乎上问上一句,“如何评价唐朝象棋下法。”

“怎么,表弟莫不是不想下了,无妨,那我就回去了。”韦怀义见刘岩踌躇,也不着急,直接来了一招以退为进。

“哪里的话,我当然要下。”刘岩刚刚表现得那叫一个胸有成竹,要是现在于众目睽睽之下打退堂鼓,可就糗大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扯过那几张纸,仔细端详起来;一面看着其中条款有没有什么陷阱,一面思索着怎么能全身而退。

慢慢看到最后一行字,刘岩也没瞅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更没有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好取过毛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签字之时,刘岩只记得繁体的刘怎么写,忘了岩怎么写;悄悄窥了一眼腰间玉佩上的字样,才不至于出丑。等到他签完,一式两份的契约一份由刘岩保管,一份归还给韦全义;两人的棋局,也随之开始。

韦怀义为庄家,先走子;他行了一步辎车,刘岩有样学样,也走了一步同样的棋。不知规则的他,准备用这一盘来摸清走棋的规律,之后再试着融入些现代中国象棋的战术,看能否起到奇效。

所以很快,刘岩便傻乎乎地被吃了将,输掉了这一局棋。不过韦全义倒是没有因此生了轻视,反而觉得刘岩在试探他的棋路,更加谨慎。

“嗯?车不能回头么。”

“唉,你这将怎么还能过半场!”

“靠,这个马不会被別腿的!”

“......”

每一次内心的惊呼,都代表刘岩在棋局上吃了大亏;短短两炷香内,刘岩又败了三局,也让韦怀义摸清了他的虚实。

旁边的甄三七也只能干着急;他之前看刘岩那副样子,以为刘岩棋艺有多么高超,没想这水平还不如他自己五岁的时候。

看出刘岩丝毫不会下棋后,韦全义更是得心应手地虐起菜来、连战连捷,半个时辰之内又赢了刘岩六把;算下每局的平均时间,刘岩还没那破落汉撑得久。

十局下完,韦全义是满面红光,志得意满;而刘岩却是恍如隔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局都未能赢。

韦怀义眯着眼睛瞟了一眼刘岩靠在一侧的佩剑,然后把目光转向刘岩,不说一字;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赶快履行约定,不要想着赖账。

旁边看热闹的人又比一个时辰前多了一倍,围的更加紧密;大庭广众之下,刘岩不好反悔,强作轻松,把宝剑拱手相让。

接过佩剑的韦怀义人心不足,又打起刘岩身上别的物件的主意,“表弟棋艺不俗,只是运气稍差,不如我们再弈几局?”说着,眼睛已经瞟上了刘岩挂在腰间蹀躞上的玉佩。

刘岩眼睛紧盯着棋盘,一动不动,对韦全义的话置若罔闻;韦怀义倒也没有生气,招呼着家奴收拾东西,俨然是捞得了好处要打道回府,还叹了一句,“既然表弟不愿赐教,那我便带着这小娘子回家了。”

“我跟你下,你敢应战么!”甄三七终是看不下去,喝出声来;不但引得韦怀义眉头一皱,周围渐渐要散去的民众也纷纷裹足,复围上来。

“你?穷酸小吏一个,拿的出一缗钱么,还想和我下。”韦怀义懒得多看甄三七一眼,而后又羞辱道:“不过你要是也有女眷抵押,那倒是也可以。”

闻言的甄三七攥紧拳头,怒目而视;可此等形势,他就算冲上去扭打,也不过是再被抓住,无济于事。只好向还呆在那里的刘岩一揖,“还请行军司马借我十缗钱,我与他下一局,定......”

“你找人借钱可以,但是我这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借来的钱,我这边的赌注,便不是这个女子了。”韦怀义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响起,让人反感不已。

“你怎能这样无耻!”甄三七一时语塞,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

突然,刘岩起身转向甄三七,靠近后小声问道:“你能确定赢他么?”甄三七坚定的点了下头,说:“此人棋艺不如我十一,胜他易如反......”

还没说完,甄三七就停了下来,虽说这韦怀义的棋艺上不得台面,可当着刘岩的面上说,也太不合适了。

刘岩并未在意此等细枝末节,充满不甘地低嘶道:“好,只要你能赢,我一定让他连本带利都吐出来!”

而后刘岩一把扯断腰间挂着玉佩的丝线,举向韦怀义,“表哥,我这玉佩虽然不能算世间罕有,但卖个三五百缗,却也不难。现在就算两百缗钱,跟你赌一赌,如何?”

韦怀义还没答应,好不容易挤进来的苏宇、梁克贞二人已经拥了上来;他们劝刘岩不要意气用事,须想着正事,不要再在此处耽误时间。

刘岩一把推开二人,眼睛已经泛红、像极了输急眼的赌徒,骂到:“滚开,我要你们管么!”二人不知刘岩为什么像变了个人一般,梁克贞还要再劝,却被苏宇一把拉住,并示意他看刘岩悄悄向他们打的手势。

“这玉佩与你一局定胜负,你敢么!”

韦怀义大喜过望,连忙应道,“敢是敢,只不过不知表弟要我出些什么,”然后脸上扬起奸笑,“总不能要我的命罢。”

“表哥言重了,”刘岩抚了抚胸口,以表缓气,“我输在这棋盘上,就要赢这棋盘的钱!”

“如果甄药师赢了,我要表哥在棋盘第一格放一文钱,第二格放两文,第三格放四文;如此为规律,每一格的钱数倍于前一格,直至放满棋盘的每个格子;这所需钱的总数,便是表哥要给我的数目。最后还要你大吼一声——‘我棋艺不精’。”

“此事,表哥做得到么?”刘岩特意在“我棋艺不精”这几个字上加了声音,希冀韦怀义不要计算钱数,而是以为自己为了找回面子而提出的赌注。

韦怀义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先心里盘算了几格,发觉没几个钱;又询问了左右几个家奴的意见,他们也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他进而暗想道:即使我输了,也不是输在刘岩手里,不算丢人;若是赢了,在姑母面前,就可以好好说道说道刘岩赌输的事迹了!况且我在广州城中下棋,只故意输给过姑父,其他人哪里是我的对手。

接着放心应道:“当然,这点小小的赌注,我怎会不答应。牙保,速速拟好字据,我们签完便下。”

之后便是验明契约,签字捺印。等到手续办完,刘岩用纸遮住自已憋不住的喜意,微微翘起嘴角,“这次,让你输得亵裤都不剩!”

正所谓:

“天马斜飞度三止,上将横行系四方。辎车直入无回翔,六甲次第不乖行。”

棋盘上一番交锋,甄三七的棋艺果真如他所说,远胜韦怀义。只用了一炷香,就让他无子可用。

不知是真的大度,还是因为赌注太小不在乎,韦怀义干脆利落地认了输,并吩咐道:“来人,取三十缗钱来!”

之后陪着笑脸对刘岩说道:“表弟,这棋盘上总共多少钱我也懒得算了,我多给给你些、三十缗钱总够了吧;当然,那句‘我棋艺不精’,一定会说,绝不赖账。”

“我棋艺不......”

刘岩不以为意,扬了扬手中的字据,“这三十缗钱怕是不够啊......不如表兄把那个娘子放了,再还了我的配剑,并借我二十艘漕船用用。”

“表弟你是得失心疯了吧,摆满棋盘才要几个钱?不说你问我要的其他东西,就那一艘漕船,便要八百缗钱,还借二十艘......”

“砰”地一脚,刘岩直接踹翻了之前甄三七坐的胡床,叫道:“你说谁得了失心疯!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一把,输给了我多少钱?”而后转身面向周围围观的黎庶,径直口算起来:

“这第一格摆一文钱,第十格,你就要给我五百一十二文;第二十格,你就要给我五百缗以上的钱;第三十格,你要给我五十万缗以上的钱!”

刘岩越说越激动,直接趋向韦怀义身边,而韦怀义一脸茫然,不知道刘岩在说些什么。

“第四十格,你要给我五万万缗以上的钱,你知道元和初年,国家岁入多少么?”

韦怀义已经被一连串数字震地怀疑人生了,只是下意识点了下头,刘岩随即补道:

“我告诉你,尚没有超过三千万贯!也就是说,在这第四十格,你要给我十七倍于元和初年国家税收的钱财。”

刘岩进一步,韦怀义便退一步,此时的刘岩已经有些痴狂,他直接吼道:

“不知道整个大唐,有没有五万万缗的铜钱!”

“就算有,这只是第四十格,还要我给你算算第五十、六十、直到最后一格吗?”

韦怀义输了气势,被压迫地一屁股坐到地上,但也没有放弃抗辩,支支吾吾地回道:“不、不可能,哪里、哪里有那么多,你、你不过是、不过是吓唬人......”

“那你自己给我找人去算,我就在这里等着、等着你的结果。”然后刘岩揪起旁边一个家奴的领子,咬牙切齿道:“算呐,你赶快给我算,让你家主子知道,这输了有多少钱!”

刘岩的身份在哪里摆着,就算他如此蛮横,那几个家奴也不敢像刚刚对甄三七那般、直接拿了刘岩;只能连道“遵命”,并去取了珠算。

瘫在地上的韦怀义眼巴巴地望着分执珠算、纸笔的家奴,只希望他们说出一句“并没有多少钱”;可事与愿违,这奋笔疾书的几人,越算脸色越难看,而韦怀义的心只能稳稳地落在谷底,翻腾不出一丝希望。

没等那几个家奴算完,韦怀义心中已经认可了刘岩所说的数字,并醒悟过来这是刘岩给他设下的套。

之后他眼睛慢慢抬向刘岩,混不吝道:“我没那么多钱,还不起。怎么,要我以命相偿么。”

刘岩一改之前的冷峻,半蹲着身子搭上韦怀义的肩膀,“表哥,没关系。这一代人虽还不尽,可子子孙孙却是无穷尽的。以无限随有限,终有一日,是能还尽的。”

“我就不还,看你能奈我何?”说完这话,韦怀义甩开刘岩双臂、扭头便走,一副要赖账的样子。

刘岩蹲得安如泰山,不疾不徐地飘出一句,“我是不敢伤表哥分毫,但是却能让南海县上下的赌坊、棋馆,都将你拒之门外!毕竟是表哥不仁在先,我才不义在后。”

这话可要了韦怀义的亲命,他就这两个爱好,要是被刘岩摆这么一道,那就真要“生无可恋”了;而且这举动,还正中韦氏下怀,韦氏已经看不惯她这游手好闲的侄子很久了。

再加上韦怀义自己一向也瞧不起赖子,只得折身求道:

“好弟弟,不、你是我哥还不行吗;好哥哥,你要怎样,尽管直言;总不能真的让我韦家上下,世世代代为还债劳作罢!”

刘岩缄口不言,只是点了点脑袋,示意韦怀义自己想。韦怀义苦思之下,回忆起刚刚刘岩提的条件,不得已道:

“好,那女子归你,你的剑也还你,漕船、漕船我借你十艘......”

结果被刘岩直接了当拒绝,“那表哥还是请回吧,安安心心在家治书作文,想必母亲看到,也会十分欣慰。”

他越装地丝毫不在乎,韦怀义心里越没底,做出的让步也就越大。

“行行行,二十艘漕船,你想用多久,就用多久,好么?”

刘岩装着十分不情愿,应了下来;心中已经乐开了花;韦怀义则急忙还回配剑,同时让家奴松开了那个女子;随即便要转身离去。

“表兄,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要同你说呢。”刘岩一把撘住韦怀义的肩膀,然后附耳说道:“交船之时,我送表兄一副新玩法的象棋,绝对比现在这象棋,有意思多了!”

坑了人的刘岩不忘送个大枣,对付韦怀义这种纨绔子弟,送他一副象棋,可比千万钱财好使得多。

韦怀义听了这话,眼中都放出光来,回头问道:“当真么,你这可不能唬我!”

“放心,交船之日,你自然会见到。”刘岩松了手,中间三指上下划动,做了个轻佻的告别。

怀着对刘岩口中象棋的挂念,韦怀义招呼着几个家奴,清理了带来的物件后离去;同来的牙人、保人,也随之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