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略有些苦闷的刘岩甩了甩头,努力把这件事排出脑海中,对着左右的苏宇、梁克贞等人说道:“走罢,去看看县衙之中,还能不能找到些这个县的图籍。”
图籍指地图和户籍,是一个县最为重要的信息;掌握了它,便可详尽了解此县情况。
刘岩前呼后拥,一行百余人在谢贯引路之下,来到了县衙之外。县衙大门洞开,门槛上印满了各种脚印;往里的影壁上更是脏的一塌糊涂,那几滩黄迹看着隐隐有些像干涸的尿液。
他不解地望向了谢贯,那眼神好像是在说:你怎么把这里弄得这么乱。
谢贯这次倒是反应的快,“司马,这可不是我翻弄的,我刚来之时,这里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看着谢贯一脸紧张、不像说谎的样子,刘岩心中信了大半。他负着手迈入了大门,越过影壁。
影壁后更是一片狼藉,刘岩还找到了正门上消失的信丰县的牌匾——它被劈为两部,分处院内东西。
皱着眉头的刘岩还没发话,就听着梁克贞说道:“估摸着是这信丰的黔首做的好事,连官衙重地也敢擅闯,真是胆大包天!”
刘岩蹲下身子用两指捻起他面前的残匾,一面漫不经心地瞧着,一面说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看来这卢光稠治理虔州也没有面面俱到嘛,不然也不至于整个官衙都被窘迫的百姓翻成这样。”
“这乱世之中,黎庶能勉强果腹已是万幸;信丰地处韶虔之交,卢光稠能使此地无饿殍于野,也算难得。”沉寂了许久的苏宇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
刘岩一听觉得也确实是这个理,有些事情看起来简单,做起来殊为不易;便没有反驳,起身迈入厅堂。
后面的屋舍之中也尽是杂乱不堪,连把完好的杌子都寻不见,刘岩让人在其中仔细搜查,把带字的东西全带到他面前来。
可结果却令刘岩大失所望,整个官衙别说带字的书册、图籍,连张纸也没有,他叹道:“这倒是坐实了他们确实弃了此县,要想诱我们入城也不用做戏做的这么深。”
“看来如司马所料,有些虔州的溃兵还是逃了回来,卢光稠全军覆没的消息已经传开;虔州主事之人应是想将兵力都集中于赣县防守。”苏宇面色凝重,声音中有着一丝担心。
刘岩也是心中苦闷,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发生了。他合上眼睛,右手握拳轻锤鼻梁;思索了片刻,“信丰不宜久留,越拖战事对于我们越不利。今日天色已晚,全军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便向赣县进发。”
苏宇对此没有异议,可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司马,这信丰县还需有人驻守,不知司马属意何人。”
看了看自己周围的苏宇、谢贯、梁克贞,刘岩想到:自己打仗要仰仗苏宇,他是万万要跟在身边的;谢贯是个莽夫,大字不识几个,也当不了这百里侯。
于是他目光转向了梁克贞,“梁克贞,我予你一千,不、五百士卒;要你确保道路不绝,县内安定,可否做到。”刘岩想到可能有一场恶仗,改了口、多留了些兵在自己手里。
梁克贞心中有些不愿,不是他做不好,在曲江他就代为处理过不少的政务。只是他到虔州是挣取战功的,如今让他在后面管个县城,他怎能乐意。
眼尖的苏宇见梁克贞迟疑,很快就想通了原由,他说道:“萧何使汉高不绝粮道,功为最高。这次你若是能使去往韶州之路畅通无阻,此战首功当在你。”随后他把脸扬向刘岩,寻求支持。
刘岩又不需要这些虚的战功,他见苏宇大大方方把功劳让出来,心中对苏宇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而苏宇的建议他更是立刻应允。
谈好这些,刘岩在这腌臜环境里也待不下去,索性直接往外走去,今晚他决定跟大军一起,宿于城外。城内则让梁克贞安排人戍守城门,清理官衙。
这天夜里,刘岩望着夜空中弯弯的月牙,心中很是惆怅——他有些想家了;不是想千年后的那个家,而是广州的那个家。
不因别的,刘岩想在那个温柔乡中逃避。与静姝调笑,骂安喜、进财两句蠢笨;跟老师何泽谈论天下大事,臧否世间英豪。
此时他才知道了自己有多么幼稚,什么四海清一、翦除四夷,哪有嘴上说的那么容易。自己应付个名不见经传的卢光稠都快精疲力竭了,将来遇到号称五代第一战神李存勖,真不知道怎么办。
亲自带人巡营的苏宇路过刘岩的帅帐,见站在大帐之外的刘岩背对着他,举头望月。令左右继续巡营后,他打趣道:“司马真是好兴致,还能赏月。”
刘岩听到苏宇的声音,回头瞥了他一眼;苏宇见到刘岩满面愁容,知道自己说话有些不合时宜,关心道:“司马是否担心赣县难攻,不能促下。”
虽然不完全是担心这个,但刘岩也不能直接承认自己打了退堂鼓,岔开话题道:“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了吗,没人之时唤我二郎便是。”
“小小的虔州便把二郎难住了吗,你可是对宇说过,要立一番不世的功业。”苏宇跟刘岩已经非常熟络,他切换称呼也是自如,还不依不饶的问上一个问题。
刘岩低下头说道,“不是因为赣县,而是想到打下赣县,天下还有数百个如虔州一般的州;如此要想安定天下,真是太过遥远。再想着要与朱全忠、王建、李克用、杨行密等一时枭雄为敌,更生无力之感。我......”说到这儿,刘岩也说不下去了,望着脚底,呆在原地。
“哈哈哈......”苏宇闻言居然大笑起来,“二郎居然也会杞人忧天,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语言激昂、豁达开朗之人。”
刘岩一愣,是我杞人忧天么。但随后他心里又一想:确实,在穿越前家里人都说我想得太多,做的太少;今日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刘岩竟念起《道德经》来。不过这几句话虽然浅显,但又有几人能做到。念了颇久,他的眉头渐渐展开,笑道:“本来白日里还好好的,这晚上想多了,入了魔怔,多谢你来开导。”
苏宇见刘岩所出之语,知道刘岩已经解开了心结;又看刘岩眼中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放下心来;嘱咐了刘岩早些休息,自己又转身去巡夜了。
“这条路再难,我也要走下去,脚踏实地地走下去;不为别的,只为让这个伟大的民族少受些苦难。”刘岩等到苏宇走的稍远,轻轻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