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颗切碎的西柚

第一天 天气晴

人和人建立感情的本质就是在交换。交换物质，交换思想，或是交换爱。我对这种交换的行为深信不疑，甚至我还喜欢与命运交换一些什么，就像人们常说的“许愿”与“发誓”。我向命运割让出什么，以此来换得我渴望的事情发生。

我的朋友说，如果你想得到一样东西，就要坚持做另一件事情44天作为交换。我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完全猜不出他是从哪里听来的理论。但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更好的方式去缓解焦虑，于是我选择了相信，这就是为什么我开始记录的原因。

我依旧很向往爱。这好像是从我出生前，就在身体里写好的设定。不管我经历过什么，遇到过哪些人，或是承受了什么伤害，我仍然对爱这件事，抱有极大的期待。爱情那么美好，我愿意写很多封情书去赞美它，哪怕这些赞美只是从幻想开始，我也心甘情愿。

关于未来的你，我有过太多种想象。从你的模样，到你的出场方式，每个瞬间我都猜想过。其实这种想象很没有意义，我知道你不会按照我设想的方式出现，你一定是很特别的，带着惊喜来的，所以我只是在做无用功，却无法自拔地沉浸其中。

你知道么，我很害怕“错过”这件事。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过得都很小心翼翼。上帝是不会在某一天早上闹钟响起的时候告诉我今天你会出现的，所以每一天闹钟响起的时候，你都有可能出现。无序与随机，站在上帝视角是一场很有趣的游戏。但作为游戏中的参与者之一，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紧张。我多么害怕在一个蓬头垢面的下午，你出现了，而我抱着刚刚取到的快递，低着头走过你，从此我们再无交集。

我挺自卑的。事实上，那些没有被“确定选择”过的女孩儿，好像都和我一样自卑。我们每天嚷嚷着减肥，定期去做身体除毛，刘海儿长长一点点就急于去修整到刚刚好的状态。心理建设较为脆弱的时候，我们决不能再在外表上有一丝闪失了。说真的，我甚至分不清这是因为太爱自己，还是太怕别人不够爱自己。我们自卑又苛刻，自信又懦弱。

最恼人的部分，大概就是我说了这么多，但好像只是在对着一团空气抱怨。毕竟“你”现在还不是真实存在的，我在和我自己的幻想争辩，消极式乐观。

第一天的诗

路口的行人

仓促的麻雀

他们都有目的

没有事物没有目的

等待像一条射线

起点之后便没有尽头

我舍不得中断

只好呆坐

第二天 天气阴

我很相信一句话：“如果你想做成一件事，那么全世界都会来帮你。”

身边的朋友总是笑话我，这样想是不是有点太过于乐观了。但我并不这么认为。这和乐观或是悲观根本没有关系。人一旦进入那种状态，总会散发出一种能量，让每一个接收到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和你一起向期待的方向推进。所以我非常确信，我想要拥有的生活，和即将出现的你，都会按部就班地前来。

我总在为不期而至的惊喜预留空间。不管是在房间的陈设上，还是在生活的安排上，我总是会留出一部分给未知会发生的事情，给好运一个尽快着床的机会。双份的洗漱用品，大码的拖鞋，整齐叠好的新毛巾，以及永远的双人床，永远空着一只枕头。我怕你来得突然。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我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妈妈讲起的一个故事。下雨天的时候不要打着黑伞出门，会被释放厄运的人盯上，在极度阴郁的环境里，色彩丰富的人才能躲避坏事发生。所以今天我出门的时候，穿得像个鲜艳的毒蘑菇，小朋友都盯着我傻笑，以为雨天里的童话真会发生。当然，我也冲着他们笑个不停。小孩子总是那么可爱，他们还没被“爱”这个东西伤害过，所以显得格外真诚。

这几天睡前，我总在胡思乱想，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甚至，我还想起了很多过去发生的事，但大脑过分活跃，它帮我修改了一些故事的走向，把每一条平行世界可能出现的分支都想象了出来。只不过很可惜，所有在想象中出现的人脸都是模糊的，就像风吹散了表面的沙子，我努力想看清，结果只能迷迷糊糊地睡去。

我好想早点遇见你。那样起码我所有的胡思乱想，也能有个具体的形状。

第二天的诗

我害怕面对镜子

它让真实和虚假有了边界

而边界又尤其模糊

美丽的人可以挑出丑恶

糟糕的事物也有好的角度

一切都是假的

借由真实

伪装出真诚

第三天 天气晴

我的手机好像坏了。它很少收到信息，甚至我发出去的信息，也要隔很久才能得到回复。我总是担心我的朋友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对话总是突然停止，我想过很多次他们要是突然被外星人抓走了，我该找什么部门来挽救回这段友谊。

手机成了当代人很多时候的焦虑来源。本来它存在的意义应该是减少我们的焦虑，可演变的结果却适得其反。人类本就害怕等待，可偏偏手机的实时连接性又拉长了等待的时间。

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她》这部电影。我反复看了好几遍，每次看完都觉得自己追求的爱情不过是一个虚拟的陪伴，两个人交流各自的生活，哪怕没有创造出什么共同回忆，似乎也无妨。因为这部电影，我和朋友也讨论过，为什么两个人要在一起，或者说爱情到底是什么。这么哲学的问题聊开来之后，虚无的讨论也有了一些现实的载体。

朋友说，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对方的另一双眼睛，可以看到不同的世界。

我说，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拥有了一个可回应的树洞，所有好事坏事都可以丢进去。

朋友说，爱情到底是什么没人说得清，但爱、合适和在一起是三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我说，爱情没必要讨论那么清晰，潜意识从不会骗我们，跟着它做决定，不会错。

我们当时聊了半天，总觉得聊的不是一件事。但回头想来也没那么重要，爱情本就是千人千想，生活在一起很久的两个人，也无法完全统一行为和念头。从古至今那么多人描述过爱情，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它完整地定义下来，更何况我们这些普通人，哪里是草草两句就能梳理清楚的。

科技让爱情变得便捷了很多。过去需要一年才能说完的话，现在可能一个月不到就都讲完了。我们的爱情时间持续得越来越短，好像就是因为如今的沟通密度比过去大很多，还来不及消化完每句话，那种好奇的欲望就减退了。爱情浓缩成点状的了，更让人来不及抓住。

我有些担心未来遇见的你也会和我遇到这个问题。我们最初整夜不眠的交谈，会不会换来最后的无言以对。人在当下的表达总是真诚的，只是在长远的时间线上，前后的真诚总是相悖的。

第三天的诗

洗净的衣服还没晾干

夜晚就来了

我不惧怕黑夜

我只是可惜

月光是没有温度的

能照亮残河里的一洼水

却照不透荒诞与丑恶

第四天 天气雨

一周七天，我最害怕的就是周末。尤其是正在下雨的周六，我躲在屋子里，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慢，周围都阴阴的，连早餐剩下的面包都笼罩着一股虚无主义。

我总是好奇，为什么别人的周末都那么精彩呢。他们总有事要做，总有安排要完成，而我却找不到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事，闹钟不响我似乎能一直睡下去，前几年那种慷慨激昂的劲儿好像突然在我身体里就消失了。我大部分的焦虑，都来自于我发现自己在逐渐丧失支配空闲时间的能力。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反复在想，人是会改变的吗？为什么曾经在意的事情后来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呢？为什么过去觉得无所谓的小事后来却让我寝食不安？我笃定的事都在慢慢动摇。但当我把那些所谓的改变放大之后，我发现人的本质其实不会发生改变，人只是会在退化和优化中不断反复而已。

最近的我，明显处于退化的阶段。我好像变笨了，遇到任何问题第一反应都是逃避，而不是面对。对于很多事情的期待值变低了，我躺在床上，看着时间流逝，也仍然能够心安理得。说真的，我很希望你出现，我想你出现之后，我应该就不会继续这样了。但我也有点怕你在这段时间出现，如果最开始就让你遇见了最糟糕的我，我该怎么让你相信，原本的我其实还不错呢。

身边人也会经常劝我，一个人如果真心喜欢你，一定能够接纳你的缺点和优点。可鸡汤的味道腻到让人发慌，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够百分百地接纳另一个人，凭什么要求对方可以这样对待我呢？公平这件事在感情里总是显得多余，但始终隐形地存在着。

大概是因为今天天气的原因，我整个人都变得很悲观。

云变得伤懦而愤怒，于是成了乌云。乌云落了雨，试图用雨水腐蚀掉那些使它伤懦而愤怒的事物。一切都在糟糕的自循环中继续糟糕着。我只是雨水的看客，但也是另一片乌云。

第四天的诗

兔子在丛林里寻找

它丢了尾巴

不知道被谁捡到

它说没了尾巴它便不是兔子

它无法再认同自己

而我们又好到哪里去

我们已经弄丢了那么多东西

第五天 天气阴

我昨天晚上又梦到他了。

如果要讲起与他有关的梦，那么首先要先从我自己的梦开始。我已经记不清是从几岁开始了，我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有时候甚至不止一个，搞得我睡醒的时候通常都非常疲惫。

梦的选择有很多种，有时候我会梦到一些过去的人，有时候也会梦到一些未发生的事，有时候甚至会梦到一些离奇的死亡现场，我身陷其中不得不去侦破，整个过程劳心费力。

但是关于他的梦，才是最奇怪的那部分。我连续四年都有梦到他。最开始他每天都出现在我梦里，后来可能是每周一次，再后来可能是每个月会有那么一两次，最后频率变得非常不固定，关于他的梦成了一个预言图腾，梦见他的第二天总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我想你此刻会很好奇他是谁，说起来也很俗气，他不过是我第一个男朋友而已，但当时发生的所有事对我的影响都很大。我曾经很怨恨他，长大之后又很感激他。我甚至不好说这几年的梦是不是相当于在用另一种方式替我自己疗伤。

这些梦都有一个共同的内核。我们在某一个地方偶然遇到，他来找我聊天，说了很多之后，最后问我要不要复合。这四年所有的梦都围绕着这个主题展开，但很有趣的是，我们相遇的地方从学校里，到大街上，再到长大之后的工作地点，场景是随着我长大在变化的。

当然，变化更大的一点就是我的态度。最初的两三年，我在梦里总是很痛苦，情绪起伏很大，不管是哭还是闹，最后还是会答应他的要求。直到最后一年，我开始变得平静，能够和他在梦里正常地沟通，我不再害怕面对他。

昨天梦到他的这一次，醒来之后，我突然觉得像是一个终止符号。我想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梦到他了。

在梦里我第一次坦然地拒绝了他，我很自然地和他聊起最近的生活，不再因为他的任何举动而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睡醒之后，我非常快乐，无法形容那种解脱的快感。终于的终于，我可以和这段过往告别了。

我想你可能会觉得我这么多年都在想这件事，是不是有点奇怪。但我必须要解释一下，虽然之前我的确为这段关系感到痛苦，但分开之后的半年我就已经对他释然了。潜意识一直在梦里为我重建这个场景，我总觉得有别的用意，似乎是觉得我没有真正地放过我自己，所以不断不断地刺激我，直到我真正和自己和解。

几年前我和一个不太熟悉的朋友通话，我们从很琐碎的近况聊起，最后他跟我讲了一段话，让我印象很深。

“你很好，你不要总觉得自己不好。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和内心的自己真正和解，不要让表象和内心互相打架了，放轻松一点。”

我很认真地思考过什么是与自己和解，直到昨晚那个梦做完，我突然懂了。原来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不再去计较过往的得失，能够抬起头看前面的路。“和解”原来就是意识上抬的那一下头。

我很感谢我做的每一场梦，换个角度来想，我好像比别人更加幸运，多获得了一场人生。现实中想不通的事情，梦会帮我用另一种方式弄明白，也许过程很冗长，但比我想象中奏效得多。

今天我很开心，和昨天看雨的那个自怨自艾的我完全不同。我现在很想去买一束粉橙色的花摆在家里，让房间多一点点有颜色的生气。我想，你也会为我开心吧。

第五天的诗

我的梦是有颜色的

看不清路人的衣着

却总能看到路灯闪烁

我在原地等了很久

直到绿灯亮了

人群才开始松动

信号灯倒计时99秒钟

匆忙的人奔跑

悠闲的人踱步

只有我还在等

……

我知道还没到最后一刻

急躁是无效的

前方还会有下一个路口

第六天 天气晴

我很喜欢和别人聊天，人在表达中总会暴露出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偏见。我所说的偏见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它很中性，也很可爱，它往往能帮我们更快速地了解一个人的好恶，甚至是更多面。

每当一个人向其他人表达偏见的时候，通常都会特别克制。最开始只会非常委婉地讲出一点点自己的感受，如果收到了对方的赞同，就会立刻切换状态，开始侃侃而谈，使出浑身解数把对方拉入自己的思想阵营里面。相似的偏见，能够快速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我很喜欢以“你信星座么”这句话打开关于偏见的开关。说实话，我没那么信星座这个东西，但我很喜欢讨论它。如果世界上所有人只能被笼统地划分成十二种，那这个世界得多么无趣啊，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副样子。可星座这个东西又被这么多人讨论过这么多年，既然存在即合理，那它也一定有它存在的价值。所以在我看来，讨论它远比相信它更有意思。

我记得在某一次的酒桌上，大家聊起这个话题，有个人非常激动地站起来，不停地重复星座就是胡扯，相信的人都太狭隘。我很认真地听他接下来的见解，以为有什么绝妙之处，结果听来听去，他只是想表达他很酷，不同于乌合之众，仅此而已。

我很不喜欢那些自大的人，或者是那些为了寻求特别而过度伪装的人。我觉得他们的人生很辛苦，与之相处我也会很痛苦。

你知道么，我很怕你不是一个包容的人。我指的包容不是说对于我的缺点的包容，而是能够包容地看待这个世界。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观点，很多种角度，很多种生活方式，它们存在着不等同于是错误地存在着，站在不同人的立场上，它都有可能是正确的。

不要急于反驳任何一件事，而是接受它们的存在，我觉得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在没有真正遇到你的时候，我总会赋予你很多想象。我希望你和我是相似的，但我又期待我们很不相同。树和土壤完全不同，彼此补给才能够更好地共生。我好像不再需要另一棵树了。

第六天的诗

门铃第一次响的时候

我以为是死神来了

带着镰刀和恶语

来惩罚我的偏见

门铃第二次响的时候

我以为是交恶的人来了

不惜一切代价

把痛苦交还于我

门铃没有第三次响动

我却期待它的到来

如果我是心安理得的人

我可以推开这扇门

可我不是

静默从来没有解决过任何问题

第七天 天气晴

今天和朋友去逛街，我在一家面包店门口停下了。一股浓烈的黄油刚刚融化的味道，钻进了我的鼻孔里，让我舍不得动弹，生怕挪一下，那个味道就会减淡。我拉着身边的朋友问，你闻到了吗。她点头。我继续问，你不觉得很香吗。她又深吸了一口气，说了句还好。

那一瞬间我觉得有点失望。不是对她失望，而是对她的鼻子很失望。我们没有相同的嗅觉，我想把体会到的快乐表达给她的时候，她没办法顺利接收。这让两个人好像都有一点失落。

其实这是一件小事，我没打算刻意放大它。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为什么在过去的很多个瞬间，别人会在和我聊天的过程中，偶尔出现那种失望的表情。我想他们应该和面包店前的我一样，有很多幸福感想要分享，但那个时候的对方，理解不了，于是对话草草结束。

好像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时间的作用只能是加深对一个人的了解，但了解永远不等同于理解。我们都喜欢装作同理心很强的样子，对别人说“我明白”“我懂”，但那都不过是客套话罢了，怎么可能真的懂呢。每个人的情绪只会放在自己的盒子里。

我一想到这个，就有些担心。我知道你出现的时候，一切也并不会有什么意外。我们仍旧是无法真正理解彼此的两个人，于是需要沟通、辩解、争吵，不断地去磨合，等到足够了解对方的时候，在某件事上，有人会选择退让，有人会选择争取，完成每一个决定背后的和谐。

别人总说“下一个会更好”，但其实我不太相信这个说法。在爱情面前，没有什么好与更好，遇到的每个人都不一样，需要磨合的地方也都不一样，根本不存在比较级。

可能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这个人你动心更多，你愿意为对方舍弃更多，而另一个你不愿意而已。换到对方的角度，也同样成立。

没有人在爱情中会不辛苦，获得幸福的人大概是因为双方都舍不得先放弃吧。

第七天的诗

我被挤进了车厢

每个人都局促地站着

身后的男孩戴着耳机

有音符从他脸上滑过

像眼泪一样

我从车门的反光处看到

却不敢回头

也许他的猫丢了

也许他失去了一块面包

也许他弄丢了爱人

猜测是合法的

但谁都没有资格去打扰另一个人的悲伤

第八天 天气多云

我发现自己的社交能力退步得太夸张了。今天有个朋友的聚会，我去参加了。全程我都窝在沙发上，端着杯饮料，看着大家交谈。我也不是不想融入他们，我只是觉得缺了个机会，我没什么理由掺和到他们的对话当中去。我就一直窝在那儿等，希望有个人能发发善心，主动来和我说点儿什么，以至于让我觉得我不是房间里的隐形人。

后来终于有个人来跟我说话了。我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他说什么我都积极回应，我也尽力去表达一些东西，始终笑着。现在回想起来，我完全不记得我们当时说了什么，好像只是为了不尴尬，我做了很多下意识的反应。好在这段对话还是有意义的，周围开始有人参与进来，我终于不是一个聚会里唯一的那个局外人了。

说真的，我完全不恐惧于独处带来的孤独，但我非常害怕在一群人当中做最孤独的那一个。就像一盘菜上浮着的香菜，被人刻意挑出去，再有价值也显得毫无价值。

好像从我很小开始，就会在意我是否是那个被关注的人了，而且这种欲望还会扩张。最开始我可能希望有一两个人能关注到我就好了，再后来我想要再多几个，然后想要再多几个，现如今甚至已经发展到我希望在每一个小场景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人真的不懂得知足。

想起之前和前任的一次争吵，他很不解地说：“为什么你这么没有安全感？你能不能成熟一点？”我那一刻特别委屈。我真的也不想这样，谁不希望自己坦然一点，轻松一点呢。可我从心底里总是认为自己不值得被爱，所以不断地获取关注，得到确认，我才能够稍微踏实一点。但这对于他来说，压力太大了。我们本可以有更多快乐的事情去做，而我偏偏要把时间消耗在那些无意义的“确认”上。

人的安全感来自很多方面，比如父母的认可，朋友的信任，金钱的满足，以及被喜欢的人坚定地选择等等。我本以为我在其他层面上努力，就可以让安全感这个东西得到平衡。但事实上，我在其他事情上做了越多，我对于爱情带来的安全感渴望反而越大。

说起这些事，我好像又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死循环。人在跟自己较劲的过程中，还真是乐此不疲。

第八天的诗

夜里三点的簋街

有个卖花的老人

她没说太多话

只是看着我

她怀里的浪漫近乎枯萎

夜晚从来不会善待玫瑰

我买了两枝

送给了同路的朋友

也许我做了三件善事

哪怕我此刻两手空空

第九天 天气晴

今天收到了一个快递，我拆它的时候力度粗暴了些，没想到一下子把里面的东西也弄坏了。里面的东西倒是也不贵重，是我买的一个瓦力的摆件儿。半个机械小爪子莫名其妙就被我撅了下来，和电影里那个英勇顽强的他完全不一样了。

我翻箱倒柜开始找502，想把那半个爪子粘回去，但怎么也找不到，一下子就灰了心，不想粘了，感觉他残缺的样子反而更特别一些，兴许他这副样子伊娃会更疼惜他。

《机器人总动员》每次看的时候我都会被打动。废墟上出现的爱情，就跟那棵绿色的小芽一样，充满了生命力。瓦力在残破的世界里遇见了伊娃，他觉得她发着光，他在她身上缠满小彩灯，他带她去看废墟上仅存的美丽，他想悄悄拉住她的手，他追逐她，他解救她，每个画面都比人类的感情更纯粹。

人到了25岁之后，往往会开始惧怕成长。倒不是因为衰老导致的，而是害怕自己会丢失一些单纯的东西。小的时候，我们那么向往黑色的、酷的、恶劣的，这些事物让我们觉得自己已经踏入了大人世界的门。可当我们真的踏进去了，又会开始责备自己的急切。天真总是会流逝的，我们当时何必那么着急长大。

第一次看《怦然心动》的时候，我觉得孩童的爱太轻薄了。你付出一点，我付出一点，两个人就能像过家家一样幸福下去。可过了几年再看一遍，感觉完全变了，我对电影里的两个小孩子羡慕得不行。不去计较付出与得失，有几个成年人能这么勇敢地面对情感呢。

如果你出现了，我一定会拉着你再看一遍这两部电影。我希望转头看到你的眼神也是温柔的，是轻微懊悔的，然后看向我，想重启一次天真。

第九天的诗

孩子趴在妈妈肩上

背对着风景

悄悄与我对视

我冲她笑

她无动于衷

我做了个鬼脸

她歪了歪头

我停止了表情

她却有了笑意

分别前的最后一眼

她的眼神里有留恋

慢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倒计时的爱仍然温柔

第十天 天气雨

还记得聚会那天主动跟我说话的人么？最近他总是在找我聊天。我有点不知所措，毕竟很久没和人可有可无地聊天了，我总觉得我表现得不太自然。

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可能是因为我们关注的事情很不相同，所以他说的每件事我都觉得新鲜，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但你不要担心，我觉得他不会是你，他和我预想的你完全不一样。

那天我们聊到了爱情，他讲了很多他过去的经历。人对于爱情的渴望还真的是纠结啊，既想要被感性地对待，同时又想要理性在其中维持秩序。可谁又能那么万能呢，在每个节点都恰好做了对的事。我们又不是被写好程序的机器，怎么可能没有差错。

我很意外的是，男孩子在表达关于爱情的向往时，居然比女孩子还要不切实际。他们描绘出来的另一半，就像是个可以时时读心的机器人，既浪漫又克制，既体贴又自由，既强势又要懂得示弱，完美内核之外，还要有一副恰好戳中他们性冲动的皮囊，所有的幻想都恨不得是拿尺子比着量出来的，容不得一点差错。

我问他，你能接受一个不够完美的另一半吗？

他说，我会迫于现实接受，但总会有一天因为无法继续接受而离开。

我继续问，你最初接受是因为妥协么？

他说，肯定不是妥协，在你不够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有幻想，夸大对方好的部分，所以哪怕不是百分百符合，仍然会心动，人是感性的，人无法摆脱本能。

我说，你很明确你是在自欺欺人。

他说，我知道我是在自欺欺人。

我们的对话停止在这里就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相比之下，我现实太多了。我很确信我终生无法遇到那个百分百合拍的人，我连和我自己相处都达不到一个完全和谐的状态，我不可能去要求另一个人做到全部。

甚至说，我挺喜欢看到另一半暴露弱点的。“完美”这个东西，很像个纸壳子，你知道它很假，里面藏着东西，硬是去相信它，我根本做不到。弱点和缺陷构成了一个真实的人。我更热爱真实的人。

第十天的诗

冰箱里住着一只怪物

有着毛绒触角

依靠酒瓶睡着

它终日饮醉

胃空了

便佐食两片面包

碳水化合物组成了它的生命

它从未见过同类

但始终相信

每一个冰盒子里

都藏着另一个自己

晚上十一点

冰箱门被反复打开

一只手拿了啤酒

又放了半瓶回去

怪物在冰盒子里欢呼

恭喜这位人类

终于成了自己

第十一天 天气阴

这几天的天气都不太好，不知道世人做了什么错事，惹得上天有这么大的情绪。我出门之前总要反复提醒自己，不要落下东西，不要忘记带伞。天生怕冷的我，只要淋一场雨就离生一场病很近了。最近很忙，根本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能腾出来生病。

傍晚的时候，我去了趟超市。本来打算再拖两天的，可我回家打开冰箱，感觉里面都空出回音来了，感觉很亏待自己，所以就提前了计划。我们这代人长大的过程，恰好是社会允许懒惰得到释放的过程。我们足不出户也可以吃上饭，不需要在超市里选购也可以买到心仪的东西，现实购物反而成了一件充满仪式感的事情。

我在超市里选水果的时候，旁边站着一对情侣。女孩子拿了盒红提子放进篮子里。

男孩说，你猜猜，这盒子里面的提子是单数还是双数。

女孩回答，你洗的时候就知道了。

男孩说，你猜一猜，猜对了我有奖励。

女孩说，那我还猜单数。

男孩说，不，肯定是双数，不信我们就赌个橙子。

男孩拿起一个橙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露出一副很满意的表情，然后就把橙子伸到女孩面前，女孩嗅了嗅，开心地抢过来放进篮子里，摆在那盒红提旁边。

两个人对视笑的那一下，我作为旁观者都跟着笑了起来。我真的很羡慕那些一起逛超市的情侣，两个人一起为生活挑选东西的样子，实在是太幸福了。无关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爱情，总觉得像是飘在空中，根本踩不到地上。“过日子”这三个字，相比之下，反而显得分量更重，幸福感更强。

我幻想过好多次和你一起去逛超市的场景。我去买二斤鸡翅，一小把茼蒿，想起家里的老抽剩的不多了，又急忙跑去调料区，找到你最喜欢的那个牌子。你拿着一兜儿苹果走过来，接过我的篮子，把苹果放进去，搂着我的肩膀说，咱回家吧。

这个场景在我脑子里反复过好多好多次，当有一天它真的实现的时候，我很怕自己哭出来。那个时候你一定会觉得我有病，为什么这么平淡的一幕，也能激动成这副样子。但你怎么可能懂呢，人幻想中的事是应该与现实有落差的，当落差消失的时候，人会失衡，会庆幸着它发生，也害怕它的存在太过于短暂，总担心有失去的那一天。

我提着袋子回家的路上，突然觉得夏天好像要来了。我闻到了槐花的香味，淡淡的，像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冰箱里现在变得不空了，啤酒饮料，蔬菜水果，都整齐码放在里面，连鸡蛋和黄油的位置都安排得整整齐齐。

我现在的心满了很多。

第十一天的诗

去到屋顶的人

通常会和天空交谈

云不会随意更改形状

一定是有人在指示

它才变着把戏

逗乐人间的孩童

不要随意登上更高的梯子

每向上一步都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