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江南知府后院,一处掩映在青松翠柏处奇形怪状,形态各异的假山群中。
一穿着粉色绣桃花襦裙的十一岁少女褚盈盈,正亭亭站在假山群中最高的假山之上,笑吟吟地望着下面只有八岁的女孩儿,招手道,“云漪你赶紧上来啊,站在这儿看风景,能看得好远,风景瞧着也更美了呢。”
金色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绿色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树影,春风吹拂,树叶摇晃摩挲间,响起一阵簌簌声,地上的树影也随之晃动。
被喊作云漪的八岁女孩儿是沈知府的嫡女,她就站在假山下,仰着头,细腻如白瓷的小脸上染着粉色霞光般的红晕,水灵灵的眸子弯起,犹如一弯新月,夜空里的星光好似全都聚集在那双眸子里,显得格外明亮动人。
沈云漪梳着两个包包头,上面缠着大红的宝石流苏,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沈云漪甜甜地应了一声,“好,盈盈姐,我这就来。”
沈云漪的声音甜甜软软,就像是棉花糖,仿佛能拉出甜甜蜜蜜的丝儿,听得人心都化了。
褚盈盈所在的假山,是一整块黄色太湖石,不知是人工后天雕琢,还是自然形成。这座假山有一层又一层的台阶,直通顶部,很方便人拾级而上。
沈云漪今日穿着月白折枝杜鹃花苏绣褙子,下面套着藕荷色如意纹百褶裙,因为裙子一直延伸到脚底,不方便攀假山。于是沈云漪提着裙角,迈着欢快的步伐,一步步踩着台阶,由下而上,一直来到假山顶。
假山顶处是一处平顶,足以容纳三四个成年人,因而当沈云漪上了假山顶,站到褚盈盈身旁时,也不显得拥挤。
站在假山顶的沈云漪,放眼望去,美景尽收眼底,甚至能看到知府府邸外的些许景色,其中隐隐有摊贩忙碌的身影,还有商铺在门口挂着的迎风飘扬的幌子。
“云漪,从这看景色,很美吧。”
正在欣赏美景的沈云漪被褚盈盈的声音唤醒,转头看向褚盈盈,一阵春风吹过,扬起了褚盈盈身上穿着的绣着桃花的裙摆,一时间好似桃花飞扬,在这青松翠柏中,无疑是万绿从中一点红,格外美丽。
沈云漪点头,“很美。”
褚盈盈美眸一闪,似有诡谲幽深的光芒在其中忽隐忽现,粉嫩的唇畔微微向上勾起,“既然风景美,那云漪你就好好欣赏吧。”
沈云漪收回看褚盈盈的视线,继而重新眺望远方的景色。
在沈云漪专心看风景时,褚盈盈的脚向后移了两步,来到沈云漪身后。
褚盈盈死死盯着面前的沈云漪,眸子里渐渐涌上狂狷凶狠,颤巍巍地举起双手,就像是正同敌人搏斗的野兽,露出狰狞恐怖的獠牙,势要将敌人咬碎见血。
终于,褚盈盈举起的双手不再颤抖,美眸闪过一丝狠色,一咬牙,双手用力往前一推,想将眼前的沈云漪推下假山。
就在褚盈盈的双手要碰到沈云漪的刹那,一直在前面保持不动的沈云漪忽然侧过身子,完美避开了褚盈盈的推搡。
褚盈盈因为沈云漪这一避,来不及收回力道,身子直直往下坠去,“啊!”
从高空往下坠落的褚盈盈,俏脸惊慌一片,拂过面上的春风也不再温柔,更像是锋利的刀子,能割破血肉,直刮骨头。
褚盈盈终于落地!
褚盈盈是面朝下落地,额头中间正巧撞到了一尖锐凸起的石头上。
石子狠狠扎破了褚盈盈的娇嫩的额头,褚盈盈痛得再次尖叫出声,“啊!”
这一声叫直冲云霄,惊得停在树枝上小憩的鸟儿扑愣着翅膀,纷纷飞离。
石子划破处,流出许多鲜血,顺着额头一直往下流。
血腥味直直钻进褚盈盈的鼻里,粘稠、鲜红的血液在脸上蜿蜒流淌,就像是毒蛇吐着的红信子,令人不适反感。
褚盈盈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被石磨给狠狠碾了一遍,她微弱破碎的口申口今声响起,挣扎着翻着身子,每动一下,浑身的骨头好似更疼了,隐隐好像还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等到褚盈盈彻底将身子翻过来,虚弱地喘着气,眯着眼望着站在假山顶的沈云漪,金色的阳光遍洒在她的身上,恍惚间犹如仙女下凡,神圣不可侵犯,隐隐有些瞧不真切。
褚盈盈的意识渐渐散去,眼底迷蒙一片,望着沈云漪的眼神也逐渐涣散,明明看不真切,沈云漪嘴边那抹若有若无的嘲讽的笑容却特别清晰,似乎是在笑她害人不成反害己,自食恶果。
最终褚盈盈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
正轩厅是沈知府沈家航会客的花厅,建筑高敞宏丽,堂内陈设雍容华贵。
沈知府夫人南宫氏身着宝蓝色绣芍药纹春衫,外面罩着一件红色薄纱,光彩照人,英气逼人。
沈知府沈家航穿着一件天青色直缀,温文儒雅,风姿俊逸。
他们夫妻二人隔着一张放着罗汉松盆景的黄梨木长桌,各自端坐在黄花梨玫瑰椅上。
他们身后是一副孔子教学图,一左一右处又摆着两黄梨木高架,上面放着相同的宫粉底鹤鹿同春如意瓶,里面插着的是开得正盛,色如朝霞的桃花;最上头高悬着“忠孝仁义”的匾额。
南宫氏和沈家航此时的脸色却不是很好,因为有一穿着草绿色柿蒂纹刻丝褙子,年纪同南宫氏相仿的妇人正站在两人的面前哭骂。
细看妇人的相貌,跟褚盈盈有三分相似,这正是褚盈盈的母亲陈氏。
陈氏一双三角眼睁得极大,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配着那高凸的颧骨,纸片薄似的嘴唇一张一合,尽显尖酸刻薄。
“可怜我好好的女儿来了一趟沈家,却被那心肠歹毒的推下假山,还毁了容。能不能救过来都不一定,这件事沈知府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我绝不罢休!”
陈氏的声音本就尖锐,加上她这会儿又掐尖着嗓子,拔高嗓门地吼,那声音更是能刺破房顶,听得人恨不得捂住耳朵。
南宫氏本就厌恶陈氏,忍得浑身紧绷,才克制住没有反驳回去,一听陈氏竟对女儿沈云漪含沙射影,哪里能忍,“你口中恶毒的人说谁呢?”
南宫氏出生将门,性子本就泼辣厉害,陈氏有些怵南宫氏,可是想到褚盈盈,刚缩回去的一点胆子立即又膨胀数倍,“说的就是沈云漪!怎的两人一起去假山,沈云漪安然无恙,而盈盈就生死未卜,毁了容貌?”
陈氏说着,狠狠一拍大腿,形如市井泼妇,“沈知府,可怜我那小姑子嫁进沈国公府后,没几年就守了寡。我那小姑子在沈国公府真是熬油似的熬着啊。现在国公府的千金又害我女儿,这是什么道理?”
沈家航出身沈国公府。父亲是老沈国公,母亲是当今太后亲女,明康帝的同胞姐姐——定阳长公主。定阳长公主生有四子,沈家航排行第三,同二哥沈家全是双生子,两人感情极好。
沈家全娶妻褚氏,可是没几年外出公干,遇水匪,掉入河中,连尸骨也没找回。
褚氏得到消息后,昏倒,接着被诊出有孕,后生下一女沈云柔。
再加上陈氏的公公褚老爷子对老沈国公有恩,故而每次褚家人提起在沈国公府守寡的褚氏,沈国公府的人大多会让上两分。
见沈家航沉默,陈氏刻薄的面上当即挂上得意之色,又要开口时,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甜甜开口,“爹,娘。”
原来是沈云漪过来了,她就站在门槛外,换了一件郁金色敷彩轻容花裙,裙摆处用金丝勾勒出满满的鲜花艳鸟,颜色艳丽多芬。
陈氏一见沈云漪,便想到正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亲女褚盈盈,三角眼猛地睁大两分,大吼一声,“沈云漪你个小贱人,你害我盈盈,我要你偿命!”
陈氏边说,边向沈云漪冲去,瞧那架势真恨不得将沈云漪给撕了。
南宫氏大急复大怒,“你敢!”
早在陈氏动时,屋内外离得近的下人便纷纷挡在沈云漪面前,将陈氏拦住,南宫氏也快步来到沈云漪跟前,搂着沈云漪,担心她被陈氏那泼妇伤到。
陈氏被拦着不能靠近沈云漪,心下大急,破口大骂,“沈云漪你个小贱人,你害我女儿,你——”
“住嘴!”开口的是沈家航,“事情究竟如何,还没有弄清楚,请褚夫人你积点口德。再者,我沈某人也不是泥巴捏的,任由人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女儿。”
喝住了陈氏,沈家航才对着沈云漪招手,“云漪,你过来。”
南宫氏仍搂着沈云漪,在经过陈氏时,用锋利如刀的眼神警告陈氏,后者被南宫氏盯得不敢妄动。
等沈云漪来到沈家航面前,南宫氏才坐回原来的位置,松开了沈云漪。
沈家航问道,“云漪,你们去假山那儿,为何一个下人都不带?”
沈云漪回答,“是盈盈姐说的,就我和她两个人去,说是下人跟着碍事。”
南宫氏眯着眼,斜晲着陈氏,眼里的讽刺就跟锋利的刀子似的割着陈氏的脸。
陈氏被南宫氏盯得心头火起,三角眼里喷着火,只差没头顶冒烟,“沈云漪,你好歹毒的心啊!盈盈把你当亲妹妹,你却故意将盈盈骗到假山,还把她推下去。你就不怕有报应吗?”
“又不是我推的盈盈姐。我们上了假山后,我欣赏够了风景,便想下去。谁知我一转身,就看到盈盈姐这样。”沈云漪说着,举起白嫩的双手,手心向外,重重推了两下。
沈家航和南宫氏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