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使鼓声传到战场上的各个角落,冯谖以两辆战车为基础搭起了高架台。
他站在高架台上司鼓指挥。
而战车又居于一个土岗,与战场的相对高度也在十丈以上。
按预定计划,会战的第二阶段是通过信陵君亲自参战,尽最大可能吸附秦军的兵力;
来杀伤、消耗敌人的力量,磨损他们的锐气、斗志;
为最后大决战的胜利奠定基础。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冯谖的鼓声一面要“传令”,指挥各部队既趋利避害;
又能选择敌军的薄弱环节,密切配合、齐力进击、互相支援、解困救危;
同时还要“传情”,鼓励浴血奋战的弟兄们:
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源源不断的“冯谖之鼓”时而如狂风暴雨,迅猛急骤,时而和缓轻慢;
就像在低声叙述,回荡在魏军将士的耳边,激励着他们的心弦。
从鼓声中他们知道:
信陵公子在与他们并肩战斗,使他们坚信,在公子的率领下一定能够战胜敌人!
希望,给奋战中的将士们注入了一股股勇气…….
亲自来到一线观战的秦王看到魏军如此顽强,不禁长叹:
“想不到信陵君竟是如此得人心!
不除信陵,便是攻下邯郸,灭了赵国,寡人也不得安宁。”
为了确保消灭信陵君,他把一切可以抽调的兵力都投入到对魏作战之中。
连邯郸方面也只留下两万人监控。
此时用来围攻信陵君的兵力已超过四十万。
秦王犹感不足,又派蒙骜回咸阳再筹二十万来。
兵车急驰,战马奔腾,鼓声却变得缓慢沉重。
咚!咚!咚!咚!
像铁锤般一下一下的敲击,为将士们血战中的艰苦而叹息,也在给血战中的勇士们稳定情绪:
坚持,再坚持!
黎明的曙光,必将照射到邯郸的城头!
但敌人的兵力,似大海的波涛,一浪、又一浪,一层层无穷的围了上来。
可怜魏军却是从天亮战到日过午,从日过午又战到日偏西;
人困、马乏,又累又饿,更顾不得伤口剧痛;
尽管这方圆几十里的广阔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秦军却不见减少反而越杀越多。
终是血肉之躯啊,仅靠一口热气,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连信陵君也只能依靠鼓声来汲取“坚持下去的力量”。
“冯谖之鼓”啊,你已成为魏军的生命之源!
王龁终于发觉了“冯谖之鼓”的作用:
这是魏军的耳目,神经中枢!
便派了一支骑兵:
“去把它消灭掉!”
但既是“指挥部”人家岂能不做重点保护?
卫队虽只是二百人,却也是三千豪客中的精英。
千八百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几个回合秦军便伤亡过半。
距那高岗还有百步之遥,倒下几百具尸体后,其余的人只得狼狈逃回。
王龁大怒:
“再去一千强弓硬弩,从远处把他射烂了!”
冯谖所处的位置本就突出,鼓声一响,便成众矢之的。
他站在高架台上,身边箭似飞蝗,嗖嗖带风。
他却毫不理睬,仍然那么沉着镇静地一下又一下的擂响战鼓。
高架台上不能站太多的人。
为了保护他,身边的两个卫士高举盾牌遮住他的身体,自己的身体却暴露在秦军的射击范围内。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卫士中箭坠下,但随即就有人迅速攀上高架台“填补”他们的位置。
所以鼓声一直没有间断,而车边“无名烈士”的尸体已堆积如山……
秦军的箭雨实在是太密集了。
尽管卫士们拼命地掩护,但为了清楚的观察战场形势,冯谖不可能完全缩躲在盾牌之后。
突然,一支利箭飞来,嗖地射中他的左脸颊。
虽有面甲防护泄去不少冲击力,箭头还是穿透了腮帮。
箭杆随着他手臂的上下挥动也不停地颤抖。
但冯谖却有如一尊石像,仍然屹立在高架台上注视着前方,继续用鼓声传播各种指令。
战斗还在激烈进行,已处于白热状态;
如果他的鼓声停了,激战中的将士们不但失去这个能把他们协调、凝集成一个战斗整体的指挥。
也会失掉支持他们战斗的精神力量。
他不能倒下去,甚至都不能去上药治伤……
其实,事前就已估计到“指挥部”危险性。
较为年轻的朱亥、唐雎都曾要求承担这个艰巨的任务,却被冯谖谢绝了:
“某本是一介贫民,先随孟尝、后从信陵,才逢遇到做些实事的机会。
虽然不算轰轰烈烈,却也不至于碌碌无为淹没于草莽,平生心愿足矣!
今日之战,不仅决定公子和咱们的命运、赵魏的存亡;
也关系到日后天下形势或‘纵’或‘横’的动向、千万黎民百姓是享自由还是被奴役。
冯谖有幸能够参加,敢不竭尽全力?
这个位置固然危险,但我已年过六十,无须戚戚于生死!
正应该用此老朽之身替换你们到战场上去完成更多的事业。
人生渺渺兮,日月如常,舍生取义兮,万古流芳。
多少先驱能临危不惧,含笑九泉,冯谖又怎能辞其责?”
虽然此时冯谖身负重伤,却没有人能替换,也不可劝他退下自己的岗位。
两名卫士,只得一个人抱住他的脖子,另一个硬拔下箭头。
脸外面的伤口可以搽药包扎,嘴里的伤却没有办法。
血,从他的嘴中涌出,顺着嘴角往下流。
但鼓声却是越擂越响。
大概只有这两个卫士知道,击鼓的动力已不是一般的筋肉之力,而是冯谖的生命力。
生命不息、鼓声不止……
秦军停止攻城,邯郸城上又是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