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田一木在山里有条不紊地过着日子。
刘山竹的身体在他的调理下,气色增强,精神状态日复见好,唯一让她有点难受的是,田一木不准她抽烟,没有办法,她只得听从——再说山里也没有烟,不戒也得戒。犯烟瘾的时候,她就摘几片果树叶放在嘴里反复地嚼着,直到嚼出绿色的叶汁来。
她变得有些不怎么爱说话了,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蹦蹦和小黑它们都离她远远的。
田一木拿几本书出来,让她看看书打发一些时间,她摇摇头说:“不看!我不碰你咯东西。”
田一木苦笑一下,知道她的脾气,于是又说道:“那我陪你聊会天吧?”
“聊啥呀?过去咯事都聊完了,将来咯事没指望,不晓得聊啥了,再说都是些你不爱听咯伤心事。你忙去吧,不用管我,我躺着就好。”
刘山竹捋了捋一下头发,枯瘦的手,尖细的指头,好像随时都不小心能被折断。
田一木又问道:“我去竹林那边种菜,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不去,我就躺这里看风景。这么好咯风景,能净化灵魂,也不晓得我还能看几次。”刘山竹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别那么悲观好不?只要调理得好,可以慢慢恢复咯。”田一木安慰她说。
刘山竹没有再说什么,两眼直盯着前方的山顶。
……
春节过后,拗不过妈妈的反复劝说,方小桐去了一家公司应聘成功。但她对这份新工作却并不怎么上心,上班没精打采,工作任务也完成得不好,那个女主管对她一直不待见,不到一个月,她主动辞了。
方小桐更喜欢不用上班的日子。
弟弟去学校了,爸妈有时不回来,整个屋里就剩她一个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爬在床上胡思乱想,或者翻出田一木的照片看几眼,或者跟着音乐瞎唱一气。她每天都会习惯性地看手机上的日历,总觉得八月十七号太难等了。
看着女儿这个状态,方英海夫妇很有些着急。
方小桐刚回家头几个月,他们担心她身心没完全恢复,就让她多呆在家里。可是这半年来,方小桐一直是那种懒洋洋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状态,这让他们又觉得有点不正常了。
方英海让方小桐去公司帮他打理生意,被拒绝了。郭慧琴偷偷托人给方小桐介绍对象,她根本就不去和人家见面。老两口没有办法,只得请闵琪多来陪陪女儿,顺便开导开导她。
闵琪经常来陪方小桐聊天,或约她出去吃饭喝茶,她们在一起说得最多的还是田一木和山里的事,但方小桐只对闵琪一人说那些,在别的同学朋友面前,她只口不提的。
“亲爱的,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都说相思使人瘦,你倒好,怎么还长起肉肉来了?”闵琪打趣道。
“我胖了?没有吧?!”
方小桐满脸狐疑,随即做了几个弯腰和抬腿的动作。
“你看,我动作多灵活!”
闵琪说:“我可警告你啊,这样下去迟早要胖的。你不想上班的话,可以做点别的呀,那样时间过得快些。”
“还可以做什么呀?”方小桐问道。
“比如,你可以去学点美容护肤或者瑜伽啥的,只要你喜欢,就当打发时间了。”
“哇!琪宝,你可提醒我了。”方小桐双手一拍,“我要去学理发!”
闵琪一脸不解地问:“你学理发干嘛?”
“在山里给他理发,每次都理得跟狗啃一样,哈哈!我得把理发学会,下次再给他理,让他看看本小姐的手艺如何。”方小桐一脸兴奋地说。
闵琪一歪脑袋,翻了个大白眼。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方小桐跟人学起了理发来,她买了一整套理发工具,晚上回家后还自个琢磨半天。
方英海夫妇对女儿的这个举动很不解,不过觉得这比整天呆在家里强,也就由着她折腾了,直到有一天女儿和他们开诚布公的一次交谈。
那是入夏后不久,太阳照得还很温暖。
难得爸爸在家里,方小桐说有话要对爸妈讲,待老俩口坐好后,她也一本正经地坐在对面。
“桐桐,什么事呀?这么庄重。”方英海看了郭慧琴一眼后,笑着问道。
方小桐说:“当然啦,有极其重要的事要和你们说。”
方英海夫妇互相对视了一眼,郭慧琴突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说吧!”
“嗯……就是——我想回山里去呆段时间。”方小桐把这个在心里酝酿已久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什么?!”
方英海夫妇惊得一齐站了起来。
方小桐示意他们都坐下:“别那么激动,听我慢慢给你们说。”
方英海夫妇压住内心的激动和不安,硬生生地坐了下去。
只听见方小桐说道:“爸,妈,我从山里回来快一年了,这一年来,你们也看到我的状态了,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你们担心怕我是受了惊吓后产生的后遗症,什么事都由着我,其实不是的,是因为我的心不在这里。”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家里这么久了,可就是不能安下心来,做什么都不带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一躺下来满脑子都是......都是山里情景,好像在召唤着我,让我无法安心。爸,妈,我之前和你们说过,那里的一切都赏心悦目,要不是怕你们担心,我去年都不会那么快回来的。要不是受此大难,估计我这辈子也没机会去那里,这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方英海铁着脸没有说话。
郭慧琴过来一把抓着方小桐的手说:“桐桐,你不会是受什么刺激了吧?怎么有这种想法呢?还有,救你的那个人,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没有?”
说到最后郭慧琴几乎要哭出来了。
“妈,你说哪去了?!”方小桐把手捂在妈妈的手背上说:“你们放心,我清醒得很,我没受任何刺激。那一木哥,他更是正人君子,没有对我做任何不好的事,相反还把我照顾得好好的。正因为这样,我才想去啊,他要是个坏人,我会去吗?!”
“上次你是受伤,可这次不同了,你们孤男寡女的......万一有个什么事,哪个放心啊?!”
郭慧琴一急,把自己最担心的事说出来了。
方小桐撅起嘴巴说:“妈,别说得那么难听。能有什么事呀?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再说了,就算有什么事,只要我愿意就行了......”最后一句,她是小声嘟噜出来的。
“你——”
郭慧琴瞪了方小桐一眼,气得有点说不出话了,扭头看了看方英海一眼,示意他赶紧表态。
方英海于是说道:“桐桐,别闹了,这个事我和你妈都不会同意的。开什么玩笑?那深山老林里,没电没信号的,那是人住的地方么?我看你还是去哪里旅游一下吧,让你妈陪你去,去国外也行。”
“爸,我哪也不去,我就想去那山里呆段时间,你们不让我去的话,我就自己跑过去,反正你们现在知道我没有死了,我去哪你们都可以放心。”
方小桐倔了起来。
一家三口就僵在那里,谁也说服不了谁。
当天,郭慧琴打电话给闵琪,让她劝劝方小桐放弃那荒唐的想法,还问她知不知道方小桐和那个田一木之间到底有没有事。
闵琪在电话里对郭慧琴说,小桐回来后一直精神状态不好,既然想去山里住段时间,那就让她去,住腻了自然会回来,不然的话,她恐怕会抑郁。小桐和那个田一木之间没有什么事,让他们放心,顺便把田一木夸了几句。
听了闵琪的话,郭慧琴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女儿的脾气她是知道的,那是说到做到的主,万一真的闹僵了不辞而别的话,那更不好,再说方小桐在这一年里的精神状态,也的确是让她夫妇二人担心。
后来,方小桐又向他们提了几次,他们一直没有松口,闹得几天都没和他们说话。
郭慧琴忧心忡忡,同丈夫商量这个事。方英海只顾着抽烟,也是左右为难。
“那山里有什么好,把她魂都勾去了。”郭慧琴气呼呼地说道。
“我看呀,不是山的事,十有八九是那个田一木的问题。”方英海抽着烟,慢条斯理地说。
郭慧琴有点不相信:“他的问题?桐桐和闵琪都说那个人还是很老实的,再说年纪一大把了。”
“亏你还是老师呢,都不懂点心理学。”方英海弹了一下烟灰说,“这老实不老实和有没有问题没有直接关系,有时恰恰就是因为老实才会出问题。”
郭慧琴横了方英海一眼说:“你少给我扯些里个啷,快说!”
方英海说:“你想啊——那田一木不仅救了桐桐,还治好了她的伤,可以说,没有他田一木,就没有我们家桐桐了,这是多大的恩?!还有,你没听桐桐说么?人家天天给她敷药喂药,还炖鸡汤鱼汤给她吃,冬天怕她冻着,夏天怕她热着,等等这些,能不让我们家那宝贝女儿感动么?!一年时间也不短了,他们两人天天在一起,就算田一木他没什么想法,我们家那宝贝估计早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了。去年接她回来那天,我就看着有点不对劲。”
郭慧琴觉得方英海的分析有道理,可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于是说道:“该怎么感谢人家我们肯定会感谢,但要是谈起感情来,我看还是免了吧,这也太……”
她想着感觉不可思议。
方英海说:“她执意要去,你能捆住她?她如果真的要和那个田一木好,你能挡得住?你还不知道她那脾气么——这孩子倒像你当年。”
“唉——这叫什么事啊?!”郭慧琴长叹一声,沉默片刻后咬牙说道:“她实在要去,那就不拦了,不过得约法三章。”
“哪三章?”
郭慧琴说:“一是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月;二是回来后就好好上班,再不能这样了;第三点是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和那个田一木有任何感情瓜葛。做到这三点就让她去,你看如何?”
方英海看了妻子一眼,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说:“你姑且这么定吧,她能做到的话就烧高香了。”
方小桐满口答应了父母的“约法三章”,还笑嘻嘻的拿笔写下了保证书,交到郭慧琴的手里说:“这下你们放心了吧?!妈,要不是山路难走你吃不消,我都会带你去那里看看的,你肯定会喜欢那里。我这次去多拍些照片回来让你们看看,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见到女儿这么爽快答应了她的“约法三章”,郭慧琴心里又不踏实起来,但又不好再改口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方小桐再心不二用,坐等和田一木通话的日子了。
……
在山里的田一木一天天地在日历上划去一笔。转眼夏天到了,离八月十七号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心里却有些摇摆不定起来。
刘山竹的身体比在家里的时候好了不少,心情也见大好,有时候还会哼几句田一木从未听过的流行歌曲。大多时候她喜欢一个人独坐,偶尔和田一木聊上几句。
田一木也不打扰她,做着自己的事,有时候他早上出门去山里采药,天黑后才回来,刘山竹自己做饭吃,还把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一木,这天都热起来了,你和那女伢约定咯时间快到了哦。”刘山竹提醒田一木。
田一木“嗯!”了一声。
“那你还不准备一下?”
“唔......再说吧,没啥好准备咯。”
“咋了?”
刘山竹看出了田一木的犹豫。
“没事。出去一趟得半个月才能回,怕你一个人在山里没人照顾。”田一木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你这个人,婆婆妈妈咯,不是跟你说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么?”刘山竹白了田一木一眼,“你就放心去吧,我又不是不能动——不要让那女伢对你失望了。”
田一木问:“那你晚上一个人不害怕?”
刘山竹说:“怕啥呀?!我来这里后,每天晚上都睡得香,噩梦都不做。再说你这不是还有一群看家护院咯嘛!你去吧,不然我心里也会不安咯。”
见刘山竹说得那么坚决,田一木也就下定了决心。
已是八月九号了,田一木打算明天出山。
他把给刘山竹服用的药分成小包,让她自己每天熬制服用。把食物拿出来堆放在明显的地方,告诉刘山竹哪些是她吃的,哪些是给蹦蹦和煤球它们吃的。还把灰灰和蹦蹦叫到跟前,让它们两个在家里不要乱跑,看好家。
蹦蹦它们看着田一木,似懂非懂地巴眨着眼睛。
“我这次出去,要不要去你家看看?”田一木问刘山竹。
刘山竹想都不想当即说道:“看啥看呀?有啥好看咯?是不是去和他们说一声我还没死啊?”
“那要不要给你买点东西呢?”田一木又问道。
刘山竹说:“啥也不要——想抽烟,你买不?”
田一木对她撇了一下嘴巴,算是拒绝。
第二天蒙蒙亮,田一木就起来了。他把分别装有药材、山菌还有食物、雨具的袋子挂在花花的两侧,依旧拿着柴刀戴着斗笠,和刘山竹打了招呼后,牵着花花,带着小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