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柴火铺镇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
临街的旧铺面都拆了,重新统一规划建了新门店。一条水泥马路横穿而过,但新修的马路却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小轿车、货车、拖拉机、驴车在路边横七竖八地停着,人头攒动,喇叭声、叫卖声、吵杂声浑然相杂。
大卡车拉着木材、煤和碎石在街上霸道而行,时有司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堵在街上破口互骂着,最后变成厮打,一群人围在周围指指点点看着热闹,导致街上被堵上大半天。
有时会有一名穿着城管制服的人来协调交通,但大家都没把他当回事。他身上酒气冲天,胡乱嚷嚷几句后腆着肚子走开不管了。
街上唯一不变的还是那样脏乱,沿街都是煤渣、污泥水、烂菜叶和塑料包装袋,还有牲畜的粪便,门店的顶棚和窗台上堆满了灰渣,窗户都关得紧紧的。
在镇北边新开发出一块地,宽敞的柏油路,绿树成荫,沿路绿化极为讲究,制作精美的新式标语牌林立在两旁。一栋宏伟气派带高大围墙的六层大楼拔地而立,大楼前面的空场地上有一匹红色奔马造型的雕塑,院内周围停满了小轿车,大门处三四个保安在执勤——这是新落成不久的镇政府大楼。
田一木被街上的热闹弄得有些不适应了。
他挑着两个大塑料袋在街上穿来晃去,经常碰着行人和车辆,又被几声汽车大喇叭按得不停躲闪。而他那扎起来的头发也引来了路人的好奇,两三个小孩跟在他身后指指点点,还偷偷笑个不停。他也不在意,还扭头冲他们笑了笑,随后在街边放下了担子打算休息一会。
“小伢崽,看够了没?等下我带你们一起走咯!”
田一木逗起那几个小孩子来,他们吓得转身跑开了。
就这时,有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们身上的制服田一木从未见过。
其中一人大声冲田一木嚷道:“这里不准摆摊卖东西,你不晓得么?!”
“卖东西?我没卖啊!”
田一木有点意外,潜意识里感觉这几个人来者不善,但又不知道他们是什么部门的,不过好像不是公安,于是他接着问道:“请问同志,你们是干嘛咯?”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话来。
另一个身材高大歪戴着帽子满脸横肉的人指着田一木说:“我们是城管执法咯,你不认得么?!你在这里摆摊要罚款,二百!”
田一木完全不知城管为何物,但他一向对穿制服的人有股惧怕感,觉得不管啥事,道理最后还是由那些穿制服的人在掌控。不过,他还是想先和这几个“制服”讲讲道理。
“几位同志,我是路过,走得累了在这里歇会脚,不是卖东西咯——不信你们问旁边咯人。”田一木解释道。
“我早就看到你站在这多时了,不是等人来买是干嘛?赶紧把罚款交了,别让我们自己动手。”
一个瘦猴般的人挥动着手里的塑料警棍,指着田一木大声呵斥道。
“我没有卖就没有卖,你们要讲道理!”田一木提高了嗓门。
“操你娘咯蛋,还敢犟!”
那“瘦猴”一脚将一个塑料袋踹翻在地,又要去踢另一袋时,见到田一木从地上操起扁担横在手里后,便硬生生压住了身子。
“把扁担放下!你还敢暴力抗法?!”
那个满脸横肉的大喝一声,随即从腰里也抽出一根警棍,另外一人手里则拿着一根钢管。
“我犯哪门子法了,他无故踢我咯东西干嘛?你们还讲不讲道理?”
田一木很气愤,手里的扁担也不放下来。几年没出门了,一出来就遇到这种事,让他很窝火。
田一木手横扁担和三名城管对峙着,周围已是有不少人在围观。
那个满脸横肉的好像是个头头,只见他从腰间一个小皮夹包掏出一个四五寸长的黑色长条形物件来,在上面按了几下后,放在耳边像打电话一样大声地说起来,大意是这里有人抗法,要来人增援。
瘦猴模样的人也拿出了一个差不多同样的东西,对着田一木和他的两个大袋子照来照去。
田一木被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弄得有些好奇,不像是相机,但好像又能拍照,也完全不像他原来看到过的电话,但好像又可以和不在旁边的人联系。
那是个什么鬼?他们要干嘛?田一木心里嘀咕着。
“嘟——”
只听得一声长长的车喇叭声,随即一辆警车停在边上,一个穿着警服身材精瘦的人一晃一歪地喝开人群来到田一木他们几个身边。
田一木认出了来人是万百顺。
万百顺在几年前转了干,在他父亲去年退休之前,终于当上了派出所的副所长,却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刚好驾车路过这里,见到有城管在罚款引起了围观,本来不打算理会的,无意中发现一个扎着头发胡子拉碴的人和城管在争执着,脑海里猛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苦笑一下,停车走了过去。
万百顺出面,一切事都不算是事了。
那位满脸横肉的城管点头哈腰连说“万所长误会误会”,双方不痛不痒的寒暄一番后,几个城管终于走了。
田一木站在原地依旧是一脸不忿。
万百顺对他说道:“别气了!你在深山修炼,哪晓得这人间烟火呀。这种事多得很,那帮操蛋的专门欺负老实人。”
田一木问道:“原来没见过穿这黑不拉衣服咯人,城管是干嘛咯?”
“专治小商小贩,好事坏事都干——晓得不?”
万百顺一脸的不屑,接着又说道:“田大仙,你以后有钱了就买条驴吧,这样挑着多累啊,那张果老不就是骑驴的嘛——走,我们先吃饭去。”
田一木要推却,万百顺不由分说便吃力地提起一大袋子东西塞进他车里去了,田一木只好提着另一个袋子跟了上去。
万百顺带着田一木进了路边的一个装修过了的餐馆。
餐馆里的人不算多,但几乎每桌都有熟人向万百顺打招呼。老板擦着油腻腻的双手满脸堆笑的过来,带着他们俩径直走向二楼的一个小包间。
“老同学,你如今在镇里可有点小名气了啊。”两人坐定后,万百顺对田一木说道。
田一木看着万百顺,不懂对方的意思。
万百顺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嘟起尖尖的嘴巴吐了一团烟雾出来,身子由于双腿在不停抖动而有些轻微晃动。
“你还不晓得吧?你那个师父王木匠逢人就说你给他治病的事,连那个李中医都夸你呐,说你心肠好,很懂医道。啧啧!晓得你是高人,没想到这么高。嘿嘿!”
“我哪是啥高人啊?瞎蒙咯呗!”田一木苦笑了一下,“你见过我师父?他还好吧?”
“应该还好吧,原先在街上见过他两回。晓得咱俩是同学,见面就夸你医术如何如何好,还说有好些人都向他打听你呢:有得了癌的,有生不了崽的,有关节炎风湿病的,还有他妈找你算命的——那些人都在传,说你是在深山里修炼的道长,法力无边,把你说得神乎其神,在我们派出所里都传开了,嘿嘿!”
万百顺笑得露出满嘴黄牙。
田一木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现在变成了能治百病的人了——还法力无边的道长呢,刚才连几个城管都差点对付不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百顺,你是晓得我咯,我哪有那么厉害?给我师父治病那完全是碰巧,再说我那个法子只能是控制一下,根治不了咯。”
“一木啊,我说句实话吧,不管是真懂还是蒙的,把病治好了就是牛逼。”
万百顺一边往田一木的杯子里倒啤酒,一边吧唧着嘴巴继续说道:“兄弟啊,如今是一切向钱看。我晓得你的情况,也晓得你把那方子白送给李老头了。不过没关系,你现在是金字招牌,往那一坐,肯定有大把的人找你看病,干嘛要死守在那深山老林里呢?我帮你把相关手续弄齐,再给你在这街上找个好门面,你坐堂问诊,我拿点分成。咋样?”
“百顺,我真不懂啥医术,那样会害人咯。”田一木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万百顺翻了田一木一眼:“你咋还是个死脑筋呢?!给人看病,根本不在于你懂不懂,而在于你敢不敢。你就算是蒙的,把人治好了,那就是水平,如果治不好,那也是病人他自己的各种原因造成的,怪不得你。就算是医院里的那些大教授,他敢说百分之百把一个病治好么?不敢吧?!但他每天还不是照样看病?该开的药照样开,该收的钱照样收——你只要不把人医死,哪个怀疑你的医术?就算是怀疑,他下次还得来找你,你无非是给他另换一种药试一下,还不行的话,那就再换一种,总有一种药对他有效。你说是吧?”
听着万百顺的一番大论,田一木目瞪口呆:“百顺,你这是高论啊,我看你比我懂多了。”
“咳!如今当医生的就那么回事,我也见多了。”万百顺和田一木碰了一杯后继续说道:“一木,你再看看,如今镇里那些开矿的、贩木材的,哪个不是赚得流油?抽的烟喝的酒玩的女人,都不是我能比的,在他们面前,我这个堂堂派出所所长跟孙子似的。凭啥?凭啥他们能赚钱?不就是胆子大敢搞么——有我给你撑着,你怕啥?!”
万百顺说得激动起来,被一口酒呛着了,猛咳了几下。
听了万百顺的话,田一木心生感慨,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说:“百顺,谢谢你咯好意!你莫劝我了,怎么说我都不会答应咯。你说咯我都理解,但我不想发啥子财,我这辈子就这么过,挺好的,真咯不想出来。”
“你个死脑壳,懒得说你了!”
万百顺直摇着头,端起杯子把酒一饮而尽。
“我的手机号你记一下,也把你的给我,往后好联系。”
万百顺从身上掏出一个和刚才那些城管手里差不多一样的东西来。
“手记号?是么东西?”田一木愣着了。
“我靠!你连手机都不晓得?”万百顺一脸不可思议地晃了晃手里的物件,“喏,这个就是手机,打电话用的。伙计,你真是个怪物,超级大怪物——不过也难怪,你用不着这玩意,山里面也不可能有信号。”
田一木终于搞懂了这个可以对着说话的东西原来是叫什么“手鸡”,不过他觉得自己好像并不需要,除非蹦蹦它们也会用。
见田一木死活不答应,万百顺也不再说什么了。
吃过饭后,他开车把田一木送到王木匠家里。临走前,他要田一木再好好考虑一下他的提议,并问他有没有壮阳良方。
田一木拿出一株上好的灵芝给了万百顺,并告诉他用灵芝和淫羊藿或山茱萸一起泡酒,有补肾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