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集结完毕就能有这种精气神,不错。”齐奥上将在方阵前面骑马边走边对安托尼奥说。
这是十年以来第三军团第一次恢复满编状态。
这也是集结完毕的“大维内塔”第一次全员携带着全部装备列队,接受齐奥上将和安托尼奥少将的检阅。
一个首席步兵大队和九个步兵大队五千余名步兵、两个骑兵营六百余名骑兵,这便是第三军团的全部战力。
其中除了五个步兵大队是临时征召的预备役士兵,其他士兵全部是一日一操的常备军。
没有炮兵,因为炮兵会极大地拖慢行军速度,所以维内塔共和国的辅助火炮部队单独成军。
温特斯、巴德、安德烈现在就是首席步兵大队里三名小小的见习军官。可以骄傲地站在步兵队列的前面,但同时也要谦逊地站在正式军官后面。
检阅完毕后,齐奥上将也不多废话,只是对着安托尼奥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安托尼奥肃容回礼,进入了军团方阵里。随着一声令下,安托尼奥带领着整支军团以四列纵队的形式离开了军营。
没有人知道要去哪里,但气氛肃杀,没人敢交头接耳。士兵们机械地迈着步伐跟随着前面的人,军官们也是一样,只不过他们骑马。
三个见习军官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而且根据温特斯的观察,几名正式军官也在用眼神相互问询,显然他们也不知道去哪。
第三军团无言地离开了驻地,绕过海蓝城区,一路向东走去。
一路越走越远,而温特斯却是越走越熟悉。他和安德烈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显然安德烈也认出了这条路,这是通往海东港的路。
最后,第三军团近六千名官兵抵达了海东港码头。
战斗早就结束了,但海东港的伤口要很久之后才能痊愈。举目四望,到处都是被烧的漆黑的断壁残垣。
这处原本的军事码头现在已经基本丧失了功能,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不知道为什么安托尼奥把第三军团带到这里来。
安托尼奥跃马上到高处,让所有士兵都能看到他。
他扫视着自己麾下的军人们,朗声说:“就是在这里,塔尼利亚联合会对我们发动了无耻的偷袭。他们不宣而战,他们烧毁我们的战船,他们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卑鄙的岛民以为这样做就能吓退维内塔人,以为这样做就能让审判晚几日到来。”
他每说一句话,身边的施法者传令官就会使用扩音术复述一遍,增幅过的声音响彻整个海东港。
军团方阵鸦雀无声,所有人目光聚焦在高台上的军团长身上。
“正因如此,我召集了你们,维内塔最勇敢、最优秀的男儿。共和国曾经训练过你们,把你们从无知的孩童锤炼成真正的男人。而共和国现在正需要你们,她期盼着你们每个人能够恪尽职守。”
台下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武器,温特斯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
安托尼奥停顿了一下,怒吼道:“今天!此刻!我将带领你们从这里出发!向塔尼里亚复仇!血债只能血偿,我们绝不宽恕!塔尼利亚联合会必须被毁灭!毁灭联合会!”
“毁灭联合会!”
“毁灭联合会!”
“毁灭联合会!”
……
震天的呼声中,一艘悬挂着维内塔海军旗帜的庞然巨舰驶入了海东湾,它全展开的帆具犹如浮在海面上的白云。在它身后,一艘接一艘大船跟着这艘巨舰进入了海东湾。
安托尼奥举起双手往下一压,军团方阵再次鸦雀无声。
安托尼奥厉声下达了第一个命令:“远途无轻载。跨海远征,补给线关乎我们的生死!所有多余的运力都要用来装粮食和火药。军官全体听令!下马!”
说完,安托尼奥第一个离开马鞍,站在了地上。由他带头,第三军团上至少将,下至准尉,全部下了马。
“军官的战马寄养在驻地,没有坐骑一样能打仗。第三军团全体听令!除武器、弹药、帐篷和炊具之外的物品,一件也不带,通通扔在海东港!”
——割——
趁着过了午后潮水开始上涨,留守在海东港配合陆军行动的水手们搬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木板和小船,搭建了两座临时浮力栈桥,以供第三军团登舰。
这是一次陆军和海军的联合行动,海军拿出了十二分的礼貌。派来了内海舰队旗舰——光荣号。这艘船来到了海东港就意味着内海舰队司令官也到了海东港。
除了光荣号战船之外,还有另外二十一艘“自愿应征”的大型武装商船作为运兵船。
按计划,先由这支分舰队载上第三军团,维内塔海军剩余的战船再来与这只分舰队合流,最终组成一支拥有三十多艘大型风帆船和十几艘桨帆战船的强大舰队。
理论上,这支拥有四十余艘大船的舰队加上乘坐在上面的第三军团,足以应付内海上的任何敌人。
然而计划的一开始就出现了一些小纰漏……
被派上岸的海军联络人看了看天空中太阳的位置,又去看了看海水的位置,无奈地对安托尼奥说:“阁下,您的部下需要加速登船速度。不然退潮之后就会很麻烦,只能等半夜里再涨潮。”
安托尼奥也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他指着栈桥说:“这种浮力栈桥位置矮,得爬上船,我的士兵不可能更快了。光靠这两座栈桥肯定不够,让大船放小船下来,划小船把人运上去。拿小船运人要有统筹,我的人建制不能乱。”
上校官职的海军联络人觉得安托尼奥说得也有道理。他冲着安托尼奥点了点头,赶紧跑到海边,划船回光荣号上传话去了。维内塔陆军和海军军衔不通用,所以两方军人不需要相互敬礼。
目送着海军联络人离开,安托尼奥身边只剩下几个陆军校官。看着孔泰尔中校欲言又止的样子,安托尼奥拍了拍孔泰尔的肩膀:“有什么事情你就说。”
“现在出兵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孔泰尔面带忧色地问:“我们今天才刚刚完成集结,至少也要让预备役士兵操练一周吧?”
安托尼奥看了看身边另外几名校官,包括孔泰尔在内的这几名校官都是安托尼奥的得力部下。如果他们也质疑安托尼奥的策略,那安托尼奥就有必要解释清楚。
安托尼奥反问:“这场战争的关键不在于我们准备有多周全,而是在于敌人的准备程度和我方准备程度的差距。那五个预备役大队现在排不上用场,但我还有你们五个精锐的常备军大队。而塔尼里亚人现在什么也没有,他们还是各个船长和种植园主领着自己那一小伙人。德雷克先发制人摧毁了海东港,我们也要反抢时机。”
孔泰尔还是难掩忧色:“可是我们毕竟只有五个大队的常备军,而塔尼里亚的几个主岛人口都在十万上下,我们人还是太少了。”
“当然不可能只靠我们一支军团攻占群岛,我们现在是要打一场胜仗,提振共和国的士气,为后续攻势撕开一道口子。”安托尼奥又补充道:“如果连你们都觉得我现在不应该出兵,那塔尼里亚人会怎么想?能够出其不意,我们就已经占了先机。”
“可是我们真的能出其不意吗?”孔泰尔伸手一指海东港码头上那些穿的花花绿绿的身影:“海蓝城可是没有秘密呀!”
一支将近六千人的部队离开了驻地,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当第三军团还在朝着海东港步行时,大维内塔要在海东港坐船出征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军官家属的耳朵里。
当一名军官家属知道这件事时,很快所有的军人家属就都知道了。军人家属间一向有着特殊的消息传播管道,虽然本质上还是口耳相传,但传播速度和效率却高得惊人。
军人家属们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纷纷动身前往海东港,没有人会放弃这次送行的机会,毕竟这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于是就有了众人眼前的这番景象:孩子拉着父亲的衣袖不肯松手;来迟了一步的妻子跪在码头上痛哭,拼命朝着船上挥手;还有几家连颤颤巍巍的老夫人都坐着马车赶了过来,这些很可能在三十年前的战争中失去丈夫的老人现在又来送别儿子。
虽然登船过程还是在紧张有序进行,但原本肃穆庄严的出征开始变得悲怆凄凉,任谁看了这幅景象眼眶都得湿润。
安托尼奥也没法下令驱散前来送别的家属们。这些妇孺老幼正在削弱第三军团的士气,这是安托尼奥不想看到的情形。但如果他下令驱散这些家属,他就会永远失去士兵们的尊敬和信任,这比士气被削弱还糟糕。
况且……对很多人而言这真的可能是最后一次和家人见面的机会。只要不耽误登船,安托尼奥就只能叹一口气,随他去了。
“无法保密这点十三人委员会已经讨论过了。”安托尼奥转过身去,不再看码头上那幅景象:“我们只要出兵,就不可能完全保密,但依然可以打塔尼里亚人一个时间差。我们行动的越快,留给联合会反应的时间就越短。所以关键不在于保密,在于我们如何尽快赶到群岛。”
几名中校们若有所思。
安托尼奥幽幽地说:“毕竟,海蓝城是没有秘密的呀。”
——割——
第三军官正在忙着上船的时候,一名海蓝城治安官正领着巡逻队忙着从火灾后的房屋里往外抬尸体。
一、二、三、四……
从烧毁的房屋中一共找出了二十五具尸体,一具具烧得焦黑的人体被摆放在大街上,像是某种异教徒的祭祀仪式,很快就引来了众人的围观。
“火灾?”一名巡逻队员打着冷战问。
治安官心里也觉得发慌,但还是强撑着训斥手下:“火灾会二十五个人连一个跑出来的都没有?这些尸体身上都有致命伤,肯定是先行凶再纵火。”
“您看这个人,脖子上这一下就够要命了,可又被劈开了脑袋。”另一名巡逻队员下牙不受控制地磕碰着上牙,都快哭出来了:“这死的究竟是什么人?难道要被杀两次才会死吗?我们不是遇上到邪教徒了吧?”
一名巡逻队员奋力挤过人群,把一封信交到了治安官手里。
治安官揭开火漆,草草扫了几眼信件内容,突然笑逐颜开地说道:“这桩案子不用我们操心了,码头区的治安官愿意接手这个案子,他说这是家族仇杀。”
“那您觉得这是家族仇杀吗?”不停打冷战那名巡逻队员问。
“家族仇杀会灭满门吗?会死的都是男人吗?”治安官满不在乎地说:“但既然有人愿意帮我们分忧,那就算人家说这是自己烤自己我也管不着。”
——割——
直到来到码头之前,温特斯、巴德和安德烈三人都没有想到居然今天就要开拔。
安德烈正翘首盼望着临行前见自己家人一面,温特斯和巴德则没什么期待。
巴德不是维内塔人,而安托尼奥严令不许珂莎和艾拉送行。对于这种会挫伤军队锐气的行为,安托尼奥一向极为反感。
不来也好,温特斯也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离别。
终于轮到温特斯所在的百人队上船了,可一名陌生的妇人却拦住了正要踏上临时栈桥的温特斯。
“蒙塔涅先生,请留步。”陌生妇人恭敬地说。
“你认识我?”
“有人想要见您,请跟我来。”
“什么人?神神秘秘。”温特斯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只要不是一名治安官带着几名巡逻队员要来逮捕自己,其他事情温特斯都不担心。
陌生妇人引着温特斯走到了一辆通体漆黑、银边装饰的马车边上,示意要见温特斯的人就在车里。
看到这辆马车,温特斯倒吸了一口冷气,悄然取出了一枚钢锥攥在手里。
用另一只手打开马车门,与此同时温特斯已经准备好使用飞矢术,手中钢锥蓄势待发。
然而车里却坐着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安娜小姐?怎么是你?”
安娜有些紧张局促地反问:“为什么不能是我?”
“呃……您跟我说的是一件事吗?”温特斯明白自己大概是误会了。
“你在说什么呀?快进来,把门关上。”安娜双手抓着温特斯的胳膊把他拉进了车里:“不要让别人看到……我可还没嫁人呢。”
两人坐在车厢里,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温特斯又悄悄把钢锥塞回了兜里,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让他有些疲倦,他打趣道:“您如果是来找我支付画酬的话,现在可不是很凑巧,我马上就要坐船去塔尼里亚了。”
事实上,从前天夏尔找到温特斯开始,温特斯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昨天晚上更是紧绷到了极限,他反复地计划、查看路线、准备应急方案,可是实际动手时仍然是险象环生。现在突然一放松,强烈的疲劳感找上了温特斯,他现在特别想睡一觉。
安娜的眼圈红了:“你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呢?你为什么又要这样对待我呢?”
“只是开玩笑。”温特斯连忙道歉,他叹了口气:“第一次见面时你生气会打我巴掌,现在怎么动不动就掉眼泪呢?”
“你就是记恨那一巴掌的事情!你这个小心眼的家伙!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个人什么事情都记着,只是假装忘了。”
“你说是,那就是吧。”温特斯现在没精力争论。
这种态度让安娜更生气了,她突然向后靠在椅背上,偏过头不看温特斯:“你走吧。”
“那好,我走了。”温特斯站起了身,他看着安娜的脖颈、侧脸、头发,脑子里没由来的冒出一个想法:安娜的侧颜可能是我对于和平的最后记忆,它代表了对另一条人生道路的美好想象。
“你为什么还不走?”
“想再看看你。”不知道为什么,温特斯特别想摸摸安娜的头发。于是他伸手揉乱了安娜有一点天然卷的头发:“因为无拘无束、生机勃勃的你很美好。”
然后他打开车门,迈了出去。
一双胳膊从温特斯身后抱住了他。安娜紧贴在温特斯背上哭着说:“我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只要一件事……你要回来,你只要回来就行。”
“这也太简单了,骨灰回来算吗?”
安娜破涕为笑,使劲捶着温特斯的后背:“你这人真的是烦死了……”
然后安娜从手袋里取出了一枚硬木雕刻成的神像,这枚神像只有拇指大小,细节却一应俱全,栩栩如生,是一位提盾持矛的女神。
安娜把这枚神像放到了温特斯手心:“哪怕再远再难,雅典娜都能指引背离故土者回到家乡。”
“你什么时候学的木雕?”
“我没学过木雕。”安娜有些怯生生地说:“刻的不好对吧?”
我真蠢,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温特斯心想。安娜的左手和右手的食指上多了数处伤口,伤口边缘已经红肿,显然是新伤。
“这是我见过的最精致的木雕,我要用最值钱的东西和你交换。”温特斯找遍了身上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他解下了那把金仪仗剑放到了安娜手里:“这把剑是我父亲的佩剑,但其实也没有什么纪念意义……反正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了。”
今天原定安排只有检阅,所以温特斯佩戴了这把仪仗剑。
安娜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说:“不可以,这把剑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为什么要把你父亲的剑给我……难道是订婚信物?不行不行,我…我…我…我们还没到那种关系……对了,我家不和北方人联姻!”
“我哪句话说要娶你了?!而且你为什么总说我是‘北方’人?”温特斯差点被气昏过去:“我母亲的家族来自联省,我父亲的家族一直都在维内塔,我怎么就成了‘北方’人?”
“可能是你长得比较高,但你不是北方人也不行……我现在还不想嫁人……”安娜虚弱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