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山人

宝历中①，荆州有卢山人②，常贩烧朴石灰，往来于白南草市③，时时微露奇迹，人不之测。贾人赵元卿好事④，将从之游⑤，乃频市其所货⑥，设果茗⑦，诈访其息利之术⑧。卢觉，竟谓曰：“观子意似不在所市，意有何也？”赵乃言：“窃知长者埋形隐德⑨，洞过蓍龟⑩，愿垂一言k。”卢笑曰：“今且验：君主人午时有非常之祸也，若是吾言，当免，君可告之。将午，当有匠饼者，负囊而至，囊中有钱二千馀，而必非意相干也l。可闭关m，戒妻孥勿轻应对n。及午，必极骂o，须尽家临水避之。若尔p，徒费三千四百钱也。”时赵停于百姓张家，即遽归语之。张亦素神卢生，乃闭门伺也。

欲午，果有人状如卢所言，叩门求籴q，怒其不应，因足其户。张重箦捍之r。顷聚人数百，张乃自后门，率妻孥回避之。差午s，其人乃去，行数百步，忽蹶倒而死。其妻至，众人具告其所为。妻痛切，乃号适张所t，诬其夫死有因。官不能评，众具言张闭户逃避之状。识者谓张曰：“汝固无罪，可为办其死。”张欣然从断，其妻亦喜。及市就舆u，正当三千四百文。

因是，人赴之如市。卢不耐，竟潜逝。至复州界v，维舟于陆奇秀才庄门。或语陆：“卢山人，非常人也。”陆乃谒。陆时将入京投相知，因请决疑w。卢曰：“君今年不可动，忧旦夕祸作。君所居堂后，有钱一甒x，覆以板，非君有也，钱主今始三岁，君慎勿用一钱，用必成祸。能从吾戒乎？”陆矍然谢之y。

及卢生去，水波未定，陆笑谓妻子曰：“卢生言如是，吾更何求乎！”乃命家童锹其地，未数尺，果遇板，彻之，有巨瓮，散钱满焉。陆喜，其妻以裙运纫草贯之。将及一万，儿女忽暴头痛不可忍。陆曰：“岂卢生言将征乎？”因奔马追及，且谢违戒z。卢生怒曰：“君用之，必祸骨肉。骨肉与利轻重，君自度也。”棹舟去之不顾。陆驰归，醮而瘗焉@7，儿女豁愈矣。

卢生到复州，又常与数人闲行，途遇六七人，盛服俱带，酒气逆鼻。卢生忽叱之曰：“汝等所为不悛@8，性命无几！”其人悉罗拜尘中@9，曰：“不敢，不敢。”其侣讶之，卢曰：“此辈尽劫江贼也。”其异如此。

赵元卿言：“卢生状貌，老少不常，亦不常见其饮食。”尝语赵生曰：“世间刺客，隐形者不少。道者得隐形术，能不试。二十年可易形，名曰脱离#0。后二十年，名籍于地仙矣#1。”又言：“刺客之死，尸亦不见。”所论多奇怪，盖神仙之流也。（《壶史》）

【注】

① 宝历：唐敬宗李湛的年号（825—826）。 ② 荆州：今属湖北。山人：山居者，指隐士。 ③ 草市：城外非正式的集市。④ 贾（g）人：商人。 ⑤ 将：将要。 ⑥ 市：买。货：出卖。 ⑦ 茗：茶。 ⑧ 息利：利息。 ⑨ 窃：私下。 ⑩ 洞：洞晓，透彻。蓍（shī）龟：用蓍草或龟甲占卜。 k 垂：赐，施。 l 意：心意，意图。干：求取。 m 关：门闩。 n 孥（nú）：儿子。 o 极：亟，急。 p 尔：如此，这样。 q 籴（dí）：买进粮食。 r 重（chóng）箦：竹席重叠。 s 差：比较，稍微。 t 适：到……去。 u 槥（huì）：棺材。舆：车。 v 复州：今湖北监利、洪湖一带。 w 决疑：判断疑案。 x 甒：陶制容器，多用来盛酒。 y 矍（jué）然：急遽的样子。 z 谢：道歉。 @7 醮（jiào）：祭祀。瘗（yì）：埋葬。 @8 悛（quān）：悔改。 @9 罗拜：罗列而拜，环绕下拜。 #0 脱离：即脱胎，脱离凡胎。 #1 地仙：住在人间的仙人。晋葛洪《抱朴子·论仙》:“按《仙经》云：‘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仙术秘库》:“地仙者，有神仙之才，无神仙之分，得长生不死，而作陆地游闲之神仙，为仙乘中之中乘者也。”

【评】

卢山人本来是一个“状貌老少不常，亦不常见其饮食”的地仙，原可以遨游名山，逍遥方外。但是，他却似乎尘缘深厚，不仅劳作贩卖、自食其力如凡人，而且处处为人解忧，时时劝人向善，喜怒哀乐也与凡人相同。这里主要写了两件事，一件是预先警示张家及时避祸，逃过一场人命官司，就是俗语常说的花钱免灾。另一件是奉劝陆秀才不可取不义之财，陆不听，遂殃及儿女，幸好悔悟得早，事情也就有惊无险。张、陆两家皆凡人，围绕两家所发生的事，正反映了唐代社会真实的人情世态，可恨也罢，可悲也罢，总之是让我们体味到了一点唐人的日常生活场景。至于卢山人的未卜先知、点化愚顽，表面看来是为了表现仙凡有别，而实质上恐怕还是代表了人们希望超越自身限制，追求美好人性和安定生活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