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泰一怒之下,冲上来挥拳便打。季余子虽然身怀异术,但是也知道长幼有序,硬是不敢还手。但季余子性情刚烈,即使头上、身上挨了不少老拳,依然梗着脖子,嘴里骂骂咧咧不肯服软。
旁边的人一看动手了,纷纷过来劝阻。伯泰现在毕竟不是正式的族长,威信还不是很高。所以,大多数人和季余子心中一样有疑问,他们都对季余子抱有同情,各人拉着伯泰好言相劝,也有人用自己身体挡着季余子,不让伯泰再受无谓的老拳。
伯泰此时一腔怒火无处发,气得炸裂。但是,拦在他面前的都是各路亲戚。有的辈份比他还高。伯泰咬牙切齿,却奈何不得。他扭头看了一眼那具梓木大棺,只见棺前那盏引魂灯似明似灭,即使一阵清风吹来,依然不见有袅袅青烟升起。看来真的是被老四的“八门金锁”给定住了!伯泰怔怔得楞在那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脸上表情也僵住了。伯泰忍不住转过脸去,背对众人,他的眼中有光华闪烁,只是人前强自抑制而已。
庭院内,一声鸦鸣。此时已是倦鸟归巢,接近黄昏了。伯泰紧绷嘴唇,却再也没有回头面对众人,他独自回到了摆放引魂灯的案俎前,背对着众人,不再言语。众人都感到了异常,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各种乐器声也都停了下来。
气氛一时冰冷入雪。
突然,“嘎、嘎;嘎、嘎……”,众人身后传来一阵木门转动的声音,内院的门,竟然轻轻得开了!
氛围十分诡异,很多人顿时觉得身上发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偌大的院子里,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胆小的,不自觉地就朝后面退了三步。
“咦!嘻嘻,仲父,季父,二娘,三娘,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呀?娘,娘,你在那里,我肚子饿了,还有没有吃的呀?”
院子里突然跳进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娃娃,热情地和大家打着招呼。竟然是个小倦鸟归家找吃的来了。
“呼——”,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紧张的感觉一扫而光,气氛松快起来。有人开玩笑地大声说道:“哟,小促织呀,你这是飞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了,今晚恐怕要饿肚子了!不过,你爷在堂屋里站着呢,你赶快进去问问,有没有好吃的给你留下……”旁边有人马上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此时不宜开玩笑,这人会意,马上收起笑脸,不再言语。
进来的正是从太子府刚逛荡回来的促织。那个时候人少,大户人家的小孩也都是放养,玩过点了很正常。往常的这个时候,小促织随便在哪儿,都能找到她娘要口吃的。今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一进家,满院子人,想找娘要口吃的也找不到。
促织被刚才那个人随口一戳弄,马上大声地嚷嚷,奔着堂屋的大棺前,找她爷要吃的去了。原来,促织她爷竟是伯泰!
伯泰老早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儿来了。他皱了皱眉头,不情愿地转过了身,然后拿眼在人群里逡巡,他要找促织她娘赶快把女儿带走。偏偏促织她娘此时不知何事,竟然不在这里。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笑嘻嘻地来到了伯泰面前,嗲声嗲气地说道:“爷,你在做什么呢?我肚子饿了,这里有吃的吗?”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到了伯泰和小女孩身上。伯泰还是有点尴尬,没想到自己的小宝贝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跟他发嗲卖萌,要知道他刚刚在众人面前把自己的亲弟弟揍了一顿。再打个比喻,他们这一族是齐国大族,这种场所,类似于今天省级部门领导的重要会议,岂能让一个小孩来捣乱?
伯泰是那种好面子的人,架子一端起来,就舍不得放下去。他绷紧了嘴唇,停了停,并没有回应小促织的需求,却摆出一副严厉的面孔说道:“去、去、去,你来这里干什么,你娘呢,赶紧找她去!”而且,一着急,说话声音还大了点。
小女孩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被呵斥了一下,立刻感觉受到了委屈,如花般的笑脸,象被霜打过一般,蔫了。她不敢说话,微微的低了低头,偷偷地瞥了瞥她爷和四周的叔伯们,小嘴也撇了下来,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漂亮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咬紧了嘴唇,非常努力地瞪大了眼睛,这样眼中的泪水才没有滑落下来。(注1)
所以,尽管促织很委屈,却不敢为自己辩解,很难过的就转身走了。
不过,伯泰也是心疼的。他也感觉到刚才自己的话有点重了,女儿毕竟还太小,她其实一点过错都没有的。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话已出口,碍于面子,又不好再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嘴巴,无奈的看着女儿伤心地走开了。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大堂正中央摆放的那口棺材里面,突然传来了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又有好像是有牛叫的声音。不管什么声音,此时此刻,那种声音发出来,随便就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有人大吃一惊,紧张地看着棺材。紧接着,棺材里竟然又“咚、咚”地传出了敲木板的声音。而一旁,有的人似乎早有准备,慌忙抢上前去掀开了棺材盖。
棺材盖一掀开,随即“呼”地一下,坐起了一个人,同时口中还“啊”的大叫了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大家都表情怪异地盯着这个“诈死”的人。棺材里那个人被扶着慢慢地坐了起来,竟然是个梳妆整齐的白发老头。老头身穿寿衣,却是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头发一丝不乱,根本看不出来是个死去或曾经死去过的人。
刚刚转身要走的小促织,也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扭头看了过来。她忽然惊呼起来,“王父!”(注2)语气中透着惊喜。
老头大口喘着气,口中嚷道:“哎哟,憋死我了,憋死我了。什么东西,谁拿了什么东西过来,这么厉害?竟然能影响我气运的流转!”继而老头豪爽地哈哈大笑,长身而起,一跨步从棺材里迈了出来。
老头大声笑道:“好,好,好,就要这么办,我很满意,等我死了,丧事就要这么办。我可不想跟晋候似的,英雄一世,到最后被人给活埋了,哈哈……。”老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大堂里的人个个很无语,也很无奈,嘴里却是“爷”、“仲父”、“伯君”、“师父”、“主人”的不闲着。原来老头是家族里的族长,这次发丧不过是按老头的要求,做的“彩排”!老头说了,他岁数大了,很可能随时就不行了。人死乃是天命,但是他有个要求,就是一定要等他“死透了”才能把能把他给埋了。老头还说,晋文公一世英雄,最后却被人给活埋了(注3),在棺材里被活活的憋死,那也太惨了,他可不想那样,他一定不能被活埋。众人不解,问老头何以知道晋文公是被活埋的。老头说,重耳在棺材里呼救,大家都不给他开门,这难道不是被活埋了吗?按照传统的说法,晋文公下葬的时候,的确棺材里传出了牛声,但是被引征为吉兆,是圣人归天,上天给晋国带来好运的象征,到了伯氏(即族长)嘴里,竟然就成了“活埋”。众人心里暗暗讥笑,怕死也不至于这样,但是也都不敢在面上说半个不字,毕竟他们这一族是齐国公族(注3),如果伯氏的话要是传出去,那可是对晋国的极大不尊重,搞不好还会引发两国战争的。更何况,那个时候的家族统治是真正的一言堂,族长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其他的人绝对不敢说半个不字。(注4)
大家没办法,只得捏住鼻子敷衍族长,跟着他一起折腾,按照他的要求,搞了这么个发丧的“彩排”活动。
“哈哈,促织,你在这里干什么?来,王父抱抱。”老头大笑,对一旁呆若木鸡的小女孩伸开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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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1)古人的家教是非常严的,父亲在孩子面前,那可是绝对的权威。“不闻过庭语”讲的就是这个时代的事。几十年后的孔子,有一次,他在院子里训斥他儿子孔鲤(事实上,当年他儿子不应该叫“孔鲤”,应该叫“伯鱼”。“孔鲤”这个都是后人的叫法,而且是几百年后的叫法。就好像你穿越到了唐朝李世民的时代,你不能叫李世民为“唐太宗”,那个是后人的叫法,对于称谓问题,以后有空慢慢讲),孔鲤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迈着小碎步,偷偷地快步走开。
2)“王父”,古代称谓,即祖父或外祖父。那个时候,对父亲的父亲是没有“爷爷”,“爹”这种后来称谓的。虽然“爷”的“爷”就是“爷爷”,但在当时,是不这么叫的。而且,虽然有“祖”这种称谓,但没有“祖父”这种叫法。
3)所谓的公族就是皇族,那时候诸侯国的老大称“公”,而不是后世的“皇”。
4)这里简单讲一下,据后世摸金校尉研究,晋文公应该是假死后,被生生活埋的,但此事距本书故事发生时,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所以,真相到底如何,不在我们考究范围之内,只是简单地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