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出嫁

“师父,师父……”

“咦?你是什么时候拜轻尘为师的?”

“两天前,轻尘不是去猿翼山为你采摘芫华嘛,他临走前教了我几招。”顾久久的眼眸弯成月牙,嘴角不由露出微笑:“那他自然就是我的师父啊。”

顾久久又补充了一句,这声“师父”仿佛让两个人之间更加亲近了一些。

桑萁道:“哼。”不悦之情溢于言表:“本大人打个瞌睡的功夫,竟反为他人作嫁衣裳!”

顾久久转过头,急切道:“先别缝你的嫁衣了,我师父他到底在哪呀?”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向屋檐下的一间厢房指了指:“就在东厢房中。”

随后那只手出现在顾久久的后襟,邪魅一笑:“听好了,你先下去探路,我随后及至。”

他说着将顾久久拎了起来,就像是抓起一只小鸡,饶有兴趣地一抛。

顾久久真的如小鸡般扑腾着双翼,可那纸鸢竟再也飞不起来,他栽倒在地,脸朝下,剐蹭了了一路,如被火燎般火辣辣的疼。

院子中寂静的可怕,只有东厢房里亮着烛光。

一条人影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看轮廓竟然是个女人!

顾久久跳起身,四下观察了一番,总觉得这院子煞是诡异,却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

“为什么没有人呢?”他脱口而出。

“是呀,为什么没有人呢?”

幽幽传来一句女人的声音,那声音轻笑着,稚嫩甜美像是个孩子。而那坐在窗前的人转了个身,从她的背后缓缓升起另一条人影。

“你、你别吓唬我,我胆子可大着呢。”

顾久久慢慢潜过去,敲了敲胸膛道:“胆大如牛!”

两个女声同时笑起来,那甜美的女声对他道:“我看你是鲁莽如牛!”

另一人叹气道:“本来还有一线生机,没想到竟等来个呆子!”

她又叹了口气:“裹儿,我看咱们还是别抱希望了。”

“裹儿?”顾久久突然想起了什么,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可又偏偏又记不起来了,瞧我这捉急的记性,他趴在窗棂,对里面道:“你们是谁?你们有人知道夜轻尘在哪里吗?”

裹儿含笑道:“什么夜轻尘,你是来救人的,还是让人来救你的?”

顾久久大惊失色,突觉情况不对,可是已经晚了。

一声尖利的鸣镝,流星般闪过夜幕,那支羽箭离他的头顶不到半寸。

屋中的两个女人发出一声惊呼。

紧接着,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忽然挤满了人,一排弓箭手半蹲在地,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后列全都是手执火把的士兵,他们缓缓让开一条通道,一名身穿浅绯色官服的人走上前对他招了招手。

顾久久一愣,他壮起胆子走过去,一边问道:“你就是郢州刺史吗?”

那官员摇了摇头:“我不是。”他冷笑道:“你身后的人才是。”

顾久久转过头,看见一名身穿深绯色官服的人,那人高举木棒。

“呯”地一声,木棒当头,顾久久软软倒在地上,两名士兵夹起顾久久撤离现场。

他扔掉木棒,对那浅绯色官服的人吩咐了两句话。

一句:“想尽一切办法堵住歌姬的嘴,却又让她完好无损的活在这个世上。”

另一句:“在没有找到太子之前,一定要把李裹儿转移到狄仁杰想不到的地方。”

那浅绯色官服的人嘴角抽动,躬身道:“是。”

月黑风高夜,那凄冷的月光倾洒在深绯色官服人的脸上,在场的人谁也没有留意到,刺史的脖颈处裂开了一条缝,他愈笑那缝隙便愈大,就像是可以揭开的另一张皮,他狞笑着:“狄仁杰,你的死期就要到了!”

一盆辣椒水迎面泼来,顾久久缓缓张开眼睛,尖锐的刺痛席卷全身,就像是被人一刀一刀的活剐一般。

他浑身布满鞭痕,捆绑于一个十字木架上,手腕、脚腕锁着铁链。

又一盆辣椒水兜头浇下,每条伤口如被虫啃,他咬紧牙关,哼都没哼一声。

那手执皮鞭的大汉啐了一口:“再问一遍,是不是狄仁杰派你来的?”

顾久久吐出一口污血,大声道:“我不认识狄仁杰!”

下巴被人抬起:”瞧你这俊俏的小模样,爷爷就欣赏你这脸才没动用烙刑。“他的脸庞又被左右摆动了几下:“小子,你听说过来氏八法吗?”

这四个字就像是四道天雷,饶是朝廷一品大员听到“来俊臣”三个字也会浑身哆嗦、魂飞魄散,而来氏八法便是来俊臣用来残害忠良的八种酷刑,纵是其中一项已令他心惊肉跳,比被凌迟活剐而还要恐怖百倍、千倍。

与来氏八法的任何一种刑具相比,这几盆辣椒水就像是挠痒痒……

顾久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冷汗涔涔,但他依然死咬牙关。

良久,他低声道:“轻尘说过,我生性纯良不会害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若是我栽赃陷害他人,我学坏了,他一定会很失望。”

那大汉一愣,顾久久抬起头:“至少我已知道师父不在刺史府,那么他一定是安全的,来吧,你想怎么杀我,随便!

那大汉大笑起来:“有趣,小子,你还是太年轻,当你见到接下来你所看到的刑具之后,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一挥手,立即有两名狱卒抬着一定木架走进牢房,顾久久好奇瞅了几眼,那木架只有一条手臂的高度,却足足两丈宽,两头缚起一条粗麻绳,像是给侏儒荡的秋千。那两名狱卒解开他的手链脚铐,将他整个人塞进秋千里,脸部贴地,双手倒缚在背后,又给他蒙上了眼罩,耳朵塞满茅草。

顾久久陷入了一片黑暗,他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子被人用力一推,天旋地转,他就这样脸擦地的转着圈圈,每一转一圈就破掉一层皮,每转一圈都头晕眼花,想吐又吐不出来,每转一圈想死的心都有了,却又戛然而停,朝着相反的方向继续转下去,看不到尽头、没有希望。他就要死了,但他很不甘心,他还想见师父最后一面,至少能当着他的面,叫他一声“师父”,能行三叩九拜之礼,很正式、很正式的成为妖界圣主唯一的关门弟子。他还想能和师父一起去长安,喝遍长安美酒、吃遍长安一条街……

“你生性纯良,不适合攻,只能防,这世间有一种武器,收放自如,你只要学会两个字就能使用它。”

顾久久用尽全身气力,大叫一声:“去!”

红烛高燃,灯火阑珊。铜镜前坐着一名身穿钗钿礼服的女人,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顾征城一拳锤在桌案上,她吓了一跳,转过头来。

“你知道天子为何要把你许配给左武卫大将军、邢国公苏定方之子苏庆杰么?”

女人走过来,半跪在他膝下,仰起头道:“女儿虽带兵征战多年,却并不代表我不懂得朝中之事。”

她抓起顾征城苍老的双手:“天子儒弱不堪,武后把持朝政,这天下迟早都会落入她的手中,她生性多疑,即使岭南远在藩外她仍然不放心,把我留在长安,就相当于分散顾家兵力,从而削弱太子的实力。”

她叹了口气:“这也是我为何要向武后提出押送碧落珠的原因……”

“但是女儿不认命!”她抬起头来:“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女儿鼎力承担,即使是我死,也不会让爹爹和阿兄受到一丝伤害。”

顾征城颤声道:“你、你想要谋反?”

她道:“一个月前,应龙释放千里炎火,殃及妖界周边数十座城池,数万百姓被烈焰吞噬而死。武后大怒,欲出兵攻打妖界。顾家为了拥护太子李显,我在太极宫向武后献计,运送西域巫蛊碧落珠到妖界,从而使妖中毒,历时十七年,不费一兵一卒侵蚀掉整个妖界。”

她顿了顿,接着道:“漠北极寒之地的北戎族,缺衣少食,又无力抵抗其他部族,为了繁衍生息不得不降服于大唐,每年进贡奇珍异宝取悦武后。这群莽夫半路阻挠女儿抢夺碧落珠,因缘巧合之下,竟遇到了妖界圣主夜轻尘。”

顾征城点头:“夜轻尘救了你性命,他有勇有谋,与你在断芜崖下击退北戎救出了凌波军,你爱上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芳儿呀,不是爹爹不为你的人生大事着想,人妖殊途,纵使你不认命,一旦你拒婚,天子必将震怒,非但顾家难保,朝廷必派出十万大军,以最直接、最暴力的手段夷平妖界,你明白吗?”

泪水滚滚而下,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她捏紧双拳,大声道:“我要保护他!”

顾征城叹了口气,刮了刮她鼻梁道:“小时候,你就像个男孩子,一旦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决定的事情,谁也别想改变你的主意,就这样,你自己建立起了三万凌波军,把一群大男人管的服服帖帖。傻孩子,妖界圣主怎会需要你的保护?收收你的牛脾气,别嫁到妖界,让人家取笑。”

她抹了抹眼泪,疑惑道:“爹爹同意了吗?可是、可是……”

顾征城站起身,擦得雪亮的铠甲、雄壮的身姿像是一座山峰,坚不可摧。

他道:“若是能说服苏将军退婚,顾家尚有一线生机。”

房门外,伫立着密密麻麻的凌波军,每个人的肩上都系着红绦,给这大喜的日子添上几分喜庆。

而这昏礼的女主人搀扶着老父亲走出来,副将、牙将、百夫长、伍长、什长带领着一众士兵半跪在地,欢呼道:“恭喜将军!”

顾流芳笑道:“都起来吧,我说越简单越好,你们怎地全都来了?”

那副将的怀中抱着一只大雁,大笑道:“将军的昏礼马虎不得!”

其他人起哄:“咱们追随顾将军几十年,父子相承、世代从军,可以说是看着小将军长大的,若是那妖界不好待,尽管回来便是,咱们不会嘲笑将军的,哈哈!”

“是啊,咱们都是将军的娘家人,有咱们给将军做主。今晚迎亲,若那妖界圣主不听话,绑也得把他绑回来!”

顾流芳脸色绯红,一袭襦裙裹胸的钗钿礼服穿在她身上竟威风凛凛。

她道:“好、好。”然后翻身上马,目光徐徐掠过院子中的每一寸角落,扬起马鞭:“众军听令,随本将军迎接圣主入府!”

“历时十七年毁掉妖界,碧落珠有毒……”

“每一颗珠子里面都住着一只碧绿色的蛊虫,名曰碧落……”

“她最初的目的竟然是为了摧毁妖界……”

“她诱导玄武祭司和白泽偷走碧落珠,本为了保护夜轻尘却弄巧成拙使群妖中毒,妖界岌岌可危,如今刚好十七年,解药、解药在哪里?”

“这件事因她而起,也只有她知道,所以我不得不让你回想起十七年前的往事……”

“为什么索梦铃在我身上,我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眼罩被人轻轻揭下,顾久久竟已经泪流满面。

他徐徐张开眼睛:“是你?”

一个声音道:“来。”

蝮虫簌簌钻入他袖中。

“你想杀我?”顾久久虚弱道。

那人点头,又摇了摇头。

“小崽子,你晕船吗?”他柔声问道。

狄公弹了起来:“消失了?”

凌波军点头,但随即道:“属下在刺史房里发现了这个!”

他双手递上一物,春生接过,拿给狄公。

这是一只玉麒麟,狄公赶紧翻转,底部刻着一个字:“李。”

房门被人叩击了三声,春生打开房门,引另一名凌波军走进来。

那人躬身道:“阁老,妖界圣主夜轻尘求见!”

狄公坐在椅子上:“请他进来吧。”

夜轻尘步履匆匆地迈入房门,狄公微笑道:“圣主来了?”

他把那日狄公走后,桑萁中毒、自己去猿翼山寻找芫华,以及回来后发现桑萁和久久同时失踪的事情对狄公讲了一遍。

狄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他们二人也失踪了?”

夜轻尘道:“恕我直言,此事与阁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们的失踪与阁老您脱不了干系。”

“所以,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吗?”狄公和蔼笑着,但一双眼眸满是忧虑。

春生搬来一张楠木椅,夜轻尘坐下来:“您方才说了个也字,是谁?”

狄公喃喃道:“郢州刺史李忠勇。”

“刺史……”夜轻尘眉心微蹙,忽的眸光一闪,他道:“阁老这里为何也有一只玉麒麟?”

狄公大惊:“你刚才也说了一个也字。难道你也知道玉麒麟?”

夜轻尘苦笑起来,从袖中抖出一只玉麒麟交给狄公:“这是我在贺州刺史房中发现的。”

狄公将两只玉麒麟排列在桌案上,他分析道:“这极有可能是一个组织,组织头目教唆贺州刺史易伦私吞官银,又与容州都督府勾结成奸,偷运官银到泊来镇锻造成银器运往长安,以实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怎料狄某人横梗在其中,他们为了除掉我,利用郢州刺史与我之间的交情,骗我来郢州,再把我囚禁在断头山山洞,而我却因此发现官银又被转运到了郢州……”

夜轻尘静静听着,狄公继续道:“这一切本进行的很顺,但他们万万想不到,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你救出了我,也就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唉,我本想保护你,但我的手却把你也拽进了泥潭。”

夜轻尘仍然在静声聆听者,犹如一尊冰神。

“敌人为何不半路将我截杀,却要把我困在山洞呢?”

狄公念叨着:“李忠勇、官银、我、太子……”

他忽然一击桌案,两只玉麒麟同时弹了起来,一旁的春生打了个激灵。

他站起身,呼吸急促:“不好,太子有危险!”

夜轻尘也站起身:“我不管你和太子是否有难,我只关心我所关心的人。”

狄公欲言又止,他脸色沉沉的盯了夜轻尘片刻,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他对夜轻尘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二人已经落入了李忠勇的手中,但如今的刺史府就像是大漠中的流沙,越是使劲挣扎就陷得越深,我们唯有不动声色,暗中去寻找他的破绽,再逐一攻破,所以……”

“圣主莫要轻举妄动,我会派凌波军继续监视刺史府,同时帮你打探二人下落。”

夜轻尘点了点头。

刺史书房里的烛光再次熄灭,一条人影钻入床底,“咔哒”一声,石板分开,他顺着木梯攀了下去,两块石板再次合起。

密道尽头,一个身披红斗篷的人坐在椅子里,手里捧着一杯茶。

那杯茶水不断地颤动着。

他甫一迈进门洞,茶杯被重重扔在地上,摔了粉碎。

他急忙扣头道:“公主殿下。”

昭华公主背手来回踱步,她指着李忠勇的鼻子骂道:“简直是废物!你为何没看住狄仁杰?又让太子那个病秧子逃走?”

李忠勇方要开口,公主又道:“当务之急就是要搜查全城,找到太子,确保两人活口。”

李忠勇道:“是、是,属下这就去办。”

公主道:“且慢。”

李忠勇的脚步戛然而停,他转过身,公主问道:“那位桑大人呢?”

她不问还好,一问李忠勇的脸上变换了无数种颜色,最后停留在了猪肝色。

他长长叹出口气:“桑大人怕是这世间最难以捉摸的人。”

“小崽子,你晕船吗?”

顾久久的身子来回晃动倒真如坐船一般,不过他是躺在箱子里的,两个开船的狱卒却是抬着他的,大雨滂沱,泥泞的山路铺满碎石,两名狱卒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着,还要踢走挡路的石块,这船自然开的不甚稳当。顾久久被颠的七荤八素,几次想要吐出来,还是强强忍住了,但那化为狐身的桑萁,在他怀里团成一团,咂巴着小嘴睡得香甜。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不远处,乱坟岗已经有另外两人刨开一具坑洞,一人招了招手:“快,这么大的雨,把死人埋掉赶紧回去!”

那具棺材被填入坑洞,铁镐声、雨点声混杂着狱卒愈来愈小的抱怨声,一切的声响都变得遥远起来,直到寂静地可以听到一人一妖的呼吸声。

顾久久道:“桑萁、桑萁……”

雪狐发出细碎的鼾声,顾久久惴惴不安地等待了片刻,然后抚摸着桑萁如绸缎般滑爽的茸毛,哼唱起故乡的卖酒小调。

方才那么大的声响都未惊动它分毫,而顾久久甫一开嗓,它蓦然睁开双目,眨眼间化为人身撑在顾久久身子上:“小崽子,你就不能让我临死前安心的睡个好觉吗?”

顾久久一愣:“什么、什么临死前?”

桑萁伸手敲了敲棺盖,传来几声闷响,后者的心跳愈来愈快,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问道:“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桑萁一字一句道:“没有安排任何施救行动,抱歉。”

他说着在顾久久身旁躺了下来,双手交叉在身前,倒真如静静赴死一般。

顾久久却不害怕了,他苦苦一笑:”得嘞,能和你这绝世美人同棺而眠也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分,不是吗?“

桑萁转过头:“不恨我吗?”

顾久久道:“我为什么要恨你呢?”

桑萁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顾久久道:“为什么呢?”

桑萁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棺材里漆黑无比,简直伸手不见五指,桑萁的脸庞隐藏在黑暗中,他的声音失去了以往的戏谑和尖酸,变得万分平静,他就像是瞬间变了一个人。

“很早以前,逐鹿之战,蚩尤起兵讨伐皇帝,皇帝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水淹蚩尤大营损兵无数,蚩尤请来风伯雨师助阵,纵大风雨把皇帝的兵卒水淹风吹,搅得个天翻地覆,应龙化为龙身与之拼死抗衡,其力渐衰,功力即将耗尽……”

顾久久聆听着,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夜轻尘。

桑萁的声音接着道:“之后,皇帝又派出一名青衣神女帮助应龙,此女名唤女魃。风伯雨师不敌女魃败下阵来,皇帝趁势绞杀蚩尤,而应龙却功力耗尽不得不独自躲在南方。女魃找到了应龙,为了使他振作起来,她日夜唱歌给他听,并把自己的功力一点一点的转移到他的身上,这段时日是他们所拥有的最快乐的时光。然而……”

他微微一笑:“女魃还是不辞而别了,她失去了全部的功力被邪魔侵蚀,所到之处大旱连连,天帝将她置于赤水之北,没多久她便入了入轮回。”

“那应龙呢?”顾久久好奇道。

桑萁的声音像是被黑暗吞噬了,良久之后,突然道:“在宫变发生前的三个时辰,我就在圣主的宫殿,他对我说过一句话。”

桑萁转回头:“绝不能让轻尘步入自己的后尘。”

他又转过头,即使看不到顾久久的脸庞,但他能听到那孩子似乎不争气的抽泣了几声。

他语重心长道:“小崽子,即使你吃了续命灵芝,又能活多久?我承诺过要护轻尘一世周全,我所要呵护的不仅仅是他的人,还有他的心。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杜绝他与凡人所生出的任何一丝微小的可能。”

他叹了口气:“如果凡人死去,他所要面对的是成千上万年的孤独。”

顾久久的人和他的声音都淹没在黑暗中,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屏住呼吸。

两个人并排躺了许久。

顾久久道:“你妒忌我。”

桑萁道:“你没睡醒吗?我为什么要妒忌你?”

顾久久道:“如果我死了,陪在师父的身边的自然就只有你了。”

桑萁道:“如果你老死了,能陪在他身边自然也只有我了。”

另一个声音道:“嘘,你听见有人在说话吗?”

顾久久和桑萁同时一愣,两个人再也想不到这句话竟然是地下钻出来的。

顾久久张了张嘴,却被桑萁用力捂住,他眼睛溜溜乱转。

棺材板下,两双耳朵贴上来,须臾,其中一人道:“这是棺材板吗?”

另一人持火把照了照,点头道:“呦,还是红丝楠木的!”

头被重重敲了一下:“笨蛋,我不是让你事先探测好宋记银楼的地形吗?你怎么挖到人家祖坟来了?”

挨打的人连连叫苦:“见鬼了,我是按地图带的路呀。”

说着展开地图,两个人瞅了瞅。

棺材板上传来声音:“我的孩儿呦!你怎得如此短寿呢?爹爹心疼你,周记银楼的宝贝全都给你捎上了,你泉下可别受苦呦!”

桑萁哭的声泪涕下,配合他连连拍打的动作,简直活灵活现。

顾久久嘴角直抽,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你看,我就说我带的路没错,这可不是周记银楼吗?”那声音道。

另一人犹豫起来:“不对呀,小周公子昨儿还好好的。”他还想再说什么,桑萁哭的撕心裂肺:“爹爹走了,财宝你可一定要收下啊。”

他的声音戛然而停,棺材板下两人眼睛登时一亮,牟足了气力铲土而上,又牟足了气力把那具沉甸甸的棺材抬了上来,两个人大喝一声翻开棺盖,执火把朝里头一望。

顾久久和桑萁的眼眸同时大睁,两个蠢贼骇的抱头鼠窜,边奔边喊:“闹鬼啦,诈尸啦!”

桑萁拉出顾久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顾久久道。

桑萁踢了他一脚:“呆子,你以为我真的会陪你去死,等你憋死了自会有人来救我。”

头上又挨了一记爆栗:“算你走了狗屎运!”

顾久久抱起脑袋:“你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若真狠得下心杀我,干嘛还要两次救我?”

“还不是为了……”他没再说下去,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糟了,我必须得去见一个人!”

他袍袖一展,抱起顾久久急掠而行,风声灌耳,一切的景物从眼前飞逝而过,如同腾云驾雾,他凝视着桑萁绝美的脸庞,这狠毒的狐狸前一刻还想要杀了他,可是这一刻他却突然觉得这怀抱如此的温热,如此的安心……

两个人兜兜转转,树林之中大雾升腾,鸟声凄迷,直直狂奔了数里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见、见鬼了!”那口棺材仍然躺在地上,连棺盖都未合上。

顾久久捂住眼睛,不敢直视。

桑萁静立片刻,浓雾渐散,他抱着顾久久朝着远处隐隐摇曳的灯光走去。

“别怕,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要咬牙活下去。”

顾久久道:“桑大人……”

桑萁道:“哼。”

顾久久道:“铁打的身子水做的心。”

桑萁低下头:“怎么?你爱上我了?”

顾久久飞起一片红晕:“去……”

他话未说完,桑萁脚下“咔哒”一声,像是踩到了什么,他抬起脚。

怀里的人发出一声惊呼,指着前方:“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