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幸不辱使命

夜轻尘转过身,只见顾久久攥紧双拳,大声道:“这里死了这么多人,你们不报官?”

夜轻尘叹了口气道:“别任性,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顾久久却梗起脖子道:“人命关天,可是在你们眼里,他们不过都是草芥!这些人死在荒道上,尸首异处,家人不知道有多担心,可是、可是却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他顿了顿,气愤道:“我们看见了,非但不报官。反而立即逃走,你们、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夜轻尘没有说话,转身朝马车走去。

顾久久在他身后大叫道:“就算不报官,至少也得让他们入土为安吧?”他双眼红了起来,大声道:“你们不埋,那我自己埋!”

他话音一落,夜轻尘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冷冷盯住顾久久。后者咽了咽口水,虽然被这股无形的气势所震慑,却还是挺起胸脯,一副不做不休的样子。

“不行。”夜轻尘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顾久久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气势汹汹的走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仰起头道:“轻尘,若不把他们赶紧入土的话,尸体就会腐烂,他们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一辈子孤零零的飘荡在这个世上,甚至连家的方向都再也找不到……”

顾久久声泪涕下,夜轻尘俯视着他,冷冷道:“我说不行,你没有听到吗?”

顾久久却抱得更紧,委屈道:“你就算不可怜他们,也要可怜下我。”他余光瞄到大家都在目瞪口呆的注视着他们两个。压低声音道:“给个面子,好不好嘛?”

夜轻尘俯身拍掉他的手,又抚平被他揉皱的长袍,背手离去。

顾久久指着他大骂道:“你、你这个冷漠至极的人,你这张冰块脸,你根本就不懂人的感情,活该你孤独一辈子!”

夜轻尘并没有理会身后的咒骂,径直回了马车。

张好良已经命人搬开尸体,清理了道路。

桑萁邪魅一笑,对顾久久道:“小崽子,记住你说过的话,到时候可别哭爹喊娘的请求某人的原谅,呵呵。”

顾久久一拳砸在地上,有些吃痛,捂着手腕道:“哼,我要是请求那厮的原谅,我就是小狗!”

桑萁拍了拍他的脸道:“好,我等着你成为小狗的那一天。”

他风度洒然的上了马车,某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得罪了夜轻尘,那辆马车是万不能再上了,他只好缀在茯苓儿身后,好在她并没有拒绝,某人厚着脸皮黏了上去。

马车缓缓而行,桑萁端详着夜轻尘,他忽然开口道:“你等着,我下去把小崽子给你拎回来。”

夜轻尘道:“不必。”

桑萁疑惑道:“他那样说你,你都不生气吗?”

夜轻尘睁开眼睛,微笑道:“我并不在乎。”

他说着望向窗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躯壳,他越是置身事外反而越让人感到莫名的心疼。

车厢中少了一人,空间本宽阔了不少,桑萁却化为狐身,蜷起了身体。

夜轻尘凝视着他的两条尾巴,耳边仿佛响起了两千年前的那声“哥哥”。

顾久久垂着头,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下来。

茯苓儿道:“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哭的?”

顾久久伸手抹了抹泪水,越抹反而愈多,简直愈哭愈凶。

茯苓儿叹了口气,安慰他道:“圣主不让你做,是为了大家好,你明白吗?”

顾久久猛然抬起头:“这伙人的目的明明是使团,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

她摇了摇头,叹气道:“难道你没发现吗?他们和破坏地图、偷马掌的并不是同一伙人!”

顾久久大惊,张大眼睛:“不、不是同一伙人?”

茯苓儿点头,她耐心解释道:“首先,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伙人是有纪律、有谋略、武功也非常高的人,而这些人却截然相反。他们杀人的手法粗暴蛮横,刀刀并不致命,所以才只能斩断脖颈。其次,他们为了口粮食就能杀死这么多人,可见其穷凶极恶、丧心病狂。”

她顿了顿,继续道:“最后,能砍断四颗五人环抱的古树,说明人数不会少,食物不够吃,这伙人可能仍在附近埋伏着,一旦等到天色暗下来,就会袭击使团。”

顾久久倒吸一口凉气,他战战兢兢地掀开帘子,只见一人高的乱草丛中虽然看不到什么,却总感觉不对劲,按理说荒郊野岭,树木林立,没有丝毫鸟叫,也没有虫鸣,简直不可思议!鸟和虫都哪去了?

好在这一路有惊无险,抵达驿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张好良立在驿馆门前,抬起头看到两只破旧的灯笼,没有燃烛,驿馆大门紧闭,安静的可怕,一股阴冷的风吹过来。

他打了个哆嗦,伸手推开了大门。

身后的护卫也跟了进去,只见屋内漆黑一片,月光从屋顶上的大洞倾泻下来,可以看到桌椅长凳侧翻在地,七零八落,灰尘散发出点点银光,蛛网密布,俨然一副年久荒废的模样,所有人都呆住了。

夜轻尘走了进来,张好良听到脚步声,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跑来躬身道:“大使大人,驿馆已经不能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夜轻尘的目光巡视一圈,叹气道:“无妨,若是露宿在外面并不安全,你派人打扫出一块可供休息的区域,所有人聚在大厅里将就一晚。”

张好良想起躲在暗处的那些凶悍的匪徒,虽然这地方实在简陋,但起码能遮风挡雨,即使贼人突袭,也能占据不少优势。

他答道:“是。”

一挥手,外面的护卫涌了进来,大家撸起袖子,七手八脚的搬开桌子,有的人跑去后院,抱来了干草铺在地上,还有人从井里打了水提进来,几十个人忙里忙外,不消五盏茶的功夫,已经清出大半个前厅。

夜阑人静,孤月高悬,浮云遮住了寥寥几颗星辰。

破旧的驿馆中却满溢着欢声笑语,护卫们围着一口大铁锅,里面“咕嘟咕嘟”的熬着米汤,大家交头接耳,打着节拍唱起了家乡的歌谣。

不一会儿,张好良端着碗米汤,来到夜轻尘面前。

“大人,属下从路边摘了几把野苋菜放进去和米汤一起煮,趁热吃清甜的很,您尝尝。”

夜轻尘接过瓷碗,微笑道:“谢谢你。”

张好良一愣,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大人客气了。”

他方要喝汤,忽觉一双眼睛朝这边凝视过来,顾久久蹲在远处的角落里,直咽口水。

夜轻尘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顾久久听话的爬了过来,他张口道:“我、我……”

夜轻尘盯住他:“你想说什么?”

顾久久抬起头道:“我是小狗,我是小狗!”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都大笑了起来。

桑萁坐在驿馆外的一棵大树上吹箫,箫声悠扬婉转,指尖轻轻按动,每一声都仿佛带着丝丝不甘和绝望。

绝美的容颜,在这样阴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凄凉。

远处传来马蹄声,箫声忽停,他挪动了身子,将自己隐藏在茂密的枝叶后。

只见那哪里是马,分明是两头驴子,驴子上骑了两个白袍波斯人。

桑萁眼睛一亮,邪魅笑道:“怎么是他们?”

想是从泊来镇便一直缀在使团后面,但骑着驴子,所走不快,远远跟着而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两个人直到深夜才赶到驿馆,他真真替两头驴子感到心累。

两个波斯人翻下驴子,并未靠近驿馆,而是钻进了不远处的树林。

桑萁袍袖一展,如蝴蝶般飞掠在地。

他方要迈步,突觉袍角被什么东西勾住。

“大人,大人,是我啊,我是狙三郎…..”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桑萁低下头,狙三郎浑身是血,不仅掉了半张皮露出红肉,连尾巴也不见了。他伏在地上直喘气,奄奄一息,看起来像是活不了了。

他大惊失色,忙问道:“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

狙三郎呻吟道:“能死在大人的身边,三郎死也满足了,三郎为了留住这一口气,一路藏在使团的车厢下面,就是为了能告诉大人,大事不好了,我、我……”

桑萁从怀中拿出丝帕,轻轻擦拭他嘴边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狙三郎全身血液快要流干,他缩成一团,良久才道:“狙如奉大人的命令潜伏在面具人的房间,我们发现了密道,并做好了标记,当我把消息送出去后,我因一时贪吃,偷偷溜进米仓,怎料、怎料那装米的箩筐中竟然藏着肥遗!”

桑萁一惊,他大声道:“你说肥遗藏在箩筐之中?”

他突觉大事不妙,只听狙三郎继续说道:“没错,那肥遗要吃我,她抓破了我的皮肉,我剧痛之下用力咬破箩筐,逃了出去,怎料,马车突翻,我的尾巴被车身压断,我拼尽最后的气力冲向使团马车,这才得以见到大人最后一面……”

桑萁回想起白天所发生的一幕,那只掉米的箩筐,街上的骚乱,顾久久捡来的尾巴。

狙三郎喷出一大口血,嘶声道:“大人,肥遗已经出城了!”

桑萁捏紧双拳,狙三郎一动不动,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凝视着狙三郎逐渐僵硬的尸体,想起自己曾经将他们从妖界带出来时,那些劳役们欢天喜地,从他的袖管中探出脑袋,满眼好奇的张望着热闹的泊来镇。

一个声音道:“大人,秦家酒楼的饭菜可真好吃,我的肚子都涨了起来。”

另一个声音道:“瞧你那点出息,咦?那是什么?好漂亮啊!”

头被拍了一下:“那是簪花,你是女孩子吗?哈哈。”

狙三郎大笑道:“若不是大人带咱们出来,咱们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集市!”

“大人,完成这里的任务您还带我们去哪?”

桑萁笑道:“鼠辈们,你们听说过长安吗?”

袖子里一阵欢呼,一个声音道:“我听过,营造西宫殿时,大司空说长安有一百多坊,甚是繁华,还有太极宫、大明宫……”

“笨蛋,那是皇城,你能进去吗?”

狙三郎问道:“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去长安……”

桑萁笑道:“狙三郎,你真的那么想去长安吗?”

他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握紧了拳头,低声道:“至少吃了顿饱饭,对吗?”

他伸手合起狙三郎的眼睛,远处一道红光摇曳在漆黑的天际。

桑萁抬起头,一只巨大的纸鸢飞了过来,上面写着四个异国文字:“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