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陷

丑正二刻,泊来镇上夜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

在镇上东南角的一处庞大的别苑前,有两个身着铠甲的护卫正在值守。

门前挂着两盏灯笼,可以看到牌匾上用小篆雕刻着“兰亭雅苑”四个字。

一个窈窕的人影正潜伏在对面的坊墙角,须臾,两条虎纹红蝮蛇从门内“簌簌”的游了出来,而那两个守卫却丝毫没有察觉。

“嘶嘶”

“嘶嘶”

人影轻轻唤了几声,两条蝮蛇听话的游移了过来,立起身体吐着信子,似乎是在对人影说话。那人影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然后捏起蛇头,从蛇的毒牙上挤出了粘稠的毒液滴入到瓷瓶中。

“你是亲眼看见面具人在西厢的房间里,对吗?”

红蝮蛇吐着信子,舞动了几下身体,似乎是在说是。

娇芝将瓷瓶收入怀中,对两条蛇挥了几下手,那蛇便听话的离开了。

漆黑的夜色中,她身穿一袭紧身夜行衣,脸庞上蒙着黑布,用毒蛇探路,方才找到了这间雅苑。令她疑惑不解的是,面具人明明是阴灵界的魔,与人界并无瓜葛,能住在如此奢华的别苑里不说,还有众多官府的侍卫来回巡视,这简直不可思议!

但娇芝顾不了许多,她向来说一不二,既然答应了白泽帮他偷那条鸳鸯手帕,就是再冒险的事,她也要拼尽全力尝试一番。

回廊里,一个身着浅绿色襦裙的婢女正捧着托盘向正堂的方向走,托盘里放着一盏茶水和一盘桂花糕。一颗脑袋从廊顶吊了下来,那婢女低着头没有察觉,在路过时,一双手又伸了下来,瓷瓶抖动了一下。

那盏茶水的水面顿时漾起了一道波纹,又迅速的恢复了平静。

当婢女进入正堂后,娇芝从廊顶跳了下来,伏低身子,躲过了巡逻侍卫的侦查。待那婢女从房内出来,然后身影沿着墙壁朝东厢房的方向消失后。娇芝小心翼翼的来到了窗前,伸出指头,在纸窗上捅了捅。

一缕灯光从里面透了出来,娇芝露出一只眼睛,看到那戴鬼脸面具的人正端坐在桌案前批阅着什么。半晌后,面具人的目光注意到了那盘桂花糕,他四下里瞅了瞅,然后迅速的拿起一块吃了几口。

嘴里塞的满满都是糕点,他还未咽下去,又双手迅速的抓了几块塞入口中,活像个饿了半个月没吃过饭的难民。

娇芝蹙起了眉头,她急等着那人喝下茶水。可是事与愿违,那人似乎只顾着埋头大吃,一盘桂花糕眨眼便被吃干抹尽。他吃饱后打了个响嗝,然后舒服的摸了摸肚子。

“咦?”

娇芝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她心一横,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方要破窗而入,只见那人突然鬼使神差的端起了那盏茶。

娇芝一愣,亲眼看着那人慢慢的喝下了茶水。突然双目圆睁,两只手捏住自己的脖子,想要往外吐出什么,可惜都是徒劳。那人的头磕在桌案上,眼睛、鼻孔和嘴角都流淌出了黑色血液。

娇芝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推门而入,进入房间后直奔那尸体而去,为了保险起见,她抽出匕首狠狠地插入那人的脖颈。

然后弯腰在那人的怀里不断的摸索着,忽然,她注意到了在那人的腰间别着一把横刀。

通常只有武官或是护卫随从才会随身携带横刀,她急忙抬起那人的手掌,果然上面遍布着粗糙的老茧。

“不好,这是个圈套!”

娇芝方想要逃跑,岂料从一扇屏风后传来了掌声。面具人悠悠地走了出来,指了指那具尸体,摇头叹息道:

“常言道,最毒妇人心,今日一见,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在下坐在那个位置上,必然防不胜防,已经遭了你的毒手。”

娇芝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要来?”

面具人道:“气味,对于我来说,蛇腥臭的很,通常离我五丈之内,我便可以察觉得到。”

娇芝又继续问道:“你不是阴灵界的人?”

面具人淡淡道:“我是。”

娇芝仍然很怀疑:“那你与朝廷有什么关系?”

面具人呵呵笑了几声,他瞪着娇芝看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通常知道太多的人,都会死。”

娇芝摇了摇头道:“你以为你能困得住我吗?”

面具人笑道:“浑夕山的肥遗本事自然不小,但我若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他说着伸手打了个响指,院外火光连连,无数的脚步声响起,十几个侍卫手持寸弩蹲踞在门前,后排是执戟拿盾的兵士和拉长弓的弓箭手。

娇芝身陷绝境,却朝那面具人冷笑道:“用蛊雕来对付我,岂不是比这些饭桶更有用一些?”

面具人悠悠叹道:“魔界的蛊雕内卫向来所向披靡,但是既然已经到了人界,自然还是得遵循人间的规矩。况且,有白用的军队,为什么不用?呵呵。”

娇芝捏紧了双拳,正想着逃离之计,只听那人又打了个响指。

四面的窗子和房门大开,淬毒的弩箭头伸了进来,门外响起了一阵手拉弓弦的声音。

娇芝灵机一动,在面具人下令之前,迅速的就地翻滚了几下,“簌簌簌”十几支毒箭贴着她的头皮而过。

那面具人的身子还未来得及挪动,娇芝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尖利的爪子勾住那人细腻的脖颈,冷笑道:

“叫你的人让开一条出路,我便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面具人阴阳怪气道:“是吗?你看看对面。”

她抬起头看去,只见对面的一扇雕花屏风后又走出一个人,这个人的脸上也戴着相同的鬼脸面具,更加诡异的是,那人伸手入怀,掏出来一块绣着鸳鸯的手帕!

娇芝暗道不好,定是又中了面具人的奸计,她飞起一脚,将这个面具人踢倒在地,然后纵身一跃,跳上了房梁。

又是一阵箭雨气势汹汹的袭来,支支淬毒的箭头离她的身体不到半寸,她像个蜘蛛一样攀着房梁跳到了对面,然后利爪一撕,将面具人的脖颈切开,鲜血四溅,喷洒了不少在她的脸上。

娇芝手握那方手帕,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蓦然发现那手帕上锈的根本不是鸳鸯,而是两只野鸡!脸上传来了钻心刺骨的疼痛,方才被血液沾过的地方奇痒无比,她双手在脸上抓绕不已。

空气中传来一声“收网!”

一张巨大的网连带着雄黄粉从房梁上落了下来,将娇芝紧紧的罩在网里。满身的雄黄粉让娇芝痛苦的跌坐在了地上。

而方才被他踢倒在地的那个面具人,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捏着一个瓷瓶,里面的雄黄粉被抖落在了娇芝的脸上。

顿时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声。

面具人掏出那方绣着鸳鸯的手帕,轻轻的擦了擦手,半蹲在娇芝面前,对她柔声说道:

“阴灵界如今人才倍缺,我看你还不错,至少有点计谋,若是成魔,我会向宗主举荐你成为护法。”

娇芝啐了一口,大骂道:

“呸!老娘就算是死也不会成魔!”

面具人遗憾的摇了摇头道:

“圣主失踪,妖界大乱,做妖有什么好?那夜轻尘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像狗一样忠心于他?”

娇芝挣扎着大骂:“妖尚有人性,可是魔却是被操控的傀儡,若无一丝感情,活着还是活着吗?那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面具人笑道:“魔分为十种,天魔、人魔和妖魔凌驾于其他所有魔之上,不仅能力超绝,而且智计双全。你所看到的蛊雕内卫,不过是魔界最低等级的地魔。呵呵,倘若你能有幸见到我们宗主,便会知道,这世间谁才是真正值得追随的人?”

娇芝停止了挣扎,她想起了十七年前第一次见到圣主时的场景,若这世间真有能令人心甘情愿誓死追随的人,夜轻尘…….那便只能是如圣主那般风华绝代,魅可倾城的人……

面具人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娇芝脸上表情,他道:“不是我们没有感情,而是我们不屑得拥有这些个感情。”

“呵呵。”

面具人挥了下手,有四个侍卫抬着一个巨大的铁笼从门外走了进来,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地将娇芝装入了笼子。

娇芝双手抓住笼子,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所有人都为之一振,但是没有人听懂她喊得是什么。所有侍卫都望向面具人,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片刻后,院子里想起了一阵鸟鸣声,数只白鹘从稀珍的婆罗树中飞了起来。

夜色中,整个泊来镇上的白鹘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振翅而飞。

一阵凉意让顾久久浑身打了个哆嗦,他坐起身来,看了看浓浓的月色。

远处有密密麻麻的白鸟像是一条旋涡般在王记旅肆的上方不断盘旋。

顾久久的心里惴惴不安,他预感到似乎有大事将要发生。

“那些白鸟为什么要围着王记旅肆?那不是使团所住的逆旅吗?”

“不好,会不会与夜轻尘有关?”

顾久久瞬间睡意全无,他急切的想要回城看一看,但此时城门已关,没有紧急公务、婚丧嫁娶和疾病等情况是入不了城门的。上次桑萁喂自己吃了泻药,也是仗着使团身份勉强入了城,若是平头百姓,就算是病死了也不会换得官兵的丝毫同情。

顾久久捏紧了双拳,腰间的铜铃就像是被大风吹动般,剧烈的晃动着,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铃音。

王记旅肆二楼的房间里,夜轻尘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身,随手拿了一件青袍披在身上。

窗外鸟鸣声络绎不绝,强烈的振翅声吵醒了旅肆的其他的住客,有的人推开窗子好奇的观望,有的人愤怒的大骂,还有的人瑟缩在被子里,用枕头紧紧的捂住耳朵。

夜轻尘推开了窗子。一只白鹘从鸟群中飞了进来,落在了他的肩上。

“凌波儿?”

他疑惑的凝住那只白鹘,凌波儿在他的耳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但是茯苓儿不在这里,他无法将凌波儿的鸣叫声转译成人语,自然也就不知道凌波儿带回了什么信息。

眼下若是继续任由白鹘盘旋,有可能会惊动巡卫。

他朝着那群白鹘挥了下手,温柔的说道:

“我知道了,你们都散了吧。”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般让数百只白鹘全都听话的分散了开来,它们的身影转瞬间便都消失在了夜色里。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夜轻尘还未开口,那人便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

桑萁火急火燎的走到桌案前,提起水壶向喉咙里不住的灌水,直到半壶水下肚他才停下来,喘着粗气对夜轻尘说道:

“肥遗出事了。就在城东南角的兰亭雅苑。”

夜轻尘眉峰微蹙,凝思了片刻,便一展袍袖,在桌案前静静的坐了下来。

他看着桑萁,冷冷的开口说道:

“肥遗擅自下山,为祸人间,此次若不受点罪,怎会从中汲取教训?”

桑萁邪魅一笑,对夜轻尘道:

“那依我们圣主的意思是,隔山观火,且看那肥遗自己的造化如何?”

夜轻尘叹了口气,淡淡的问道:

“她是否有生命危险?”

桑萁想了想,笑道:“还不清楚,不过落入阴灵界的话,一般不会有生命危险,阴灵界地广人稀,人才匮乏,我看多半会被劝降。”

夜轻尘点了点头,方要执起水壶,桑萁夺过去,认真的在瓷碗里倒满了水,然后双手捧上,恭敬的说道:

“这种小事,怎么能劳圣主亲自动手?”

夜轻尘接过瓷碗,却没有喝,而是冷冷的说道:

“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我宁愿不做这个圣主。”

桑萁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良久,执起那只水壶,微笑着说道:

“深夜寒凉,我这就去楼下换壶热水。”

他说罢便要转身离去,夜轻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桑萁,这件事本不该牵扯到你,长安路途遥远,阴灵界和人界都埋伏了暗桩跟随我们,接下来必将危险重重,所会发生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桑萁转过头,微笑着问道:

“你会怕吗?”

夜轻尘摇了摇头,桑萁看着他的眼睛,坚定的说道:

“我也不怕。不是所有人打出生起,便像你一样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有的人拼尽一生也还是无法得到,既然已经拥有了,那便是上天的眷顾,何必辜负于它?”

夜轻尘淡淡的说道:

“我已离开妖界十七年,如今茂蝶掌控着妖界,残忍暴戾,群妖出逃。而我却为一己之私不顾数万黎民之众,怕是他们早已不认我这个圣主。”

桑萁急切的对他说道:

“就算是所有人都不认你这个圣主,我也不会背叛你。”

桑萁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楼下,那扇门开着,夜轻尘望向门外。

在那双美丽的眼眸中闪动着惊异、温柔和丝丝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