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高祥闻知凌云已死后,便赴高行明陵前告祭。
至于凌云之殁,实当详述。
自凌云辞官归乡守孝后,齐廷渐生变故。
文鹏宗与裴祖欲得权柄,于是弃怨合流,以童谣为事,借以加害凌云。
然此计为独孤诚所阻,文裴二人计议后转攻独孤诚,意除之而图凌云。
元靖六年正月初,文鹏宗与殿前司指挥使吴耀宗暗谋,寻得秦齐之战时,独孤诚取信豫州众将之矫诏。
未几日,裴祖即令故吏以此事为由,于朝议上表弹劾独孤诚。
齐帝宇文颂闻知大怒,召来独孤诚对质。
诚知祸事已生,恐为帝惩,遂大呼冤枉。
文鹏宗唤出诚之旧将后,独孤诚方才不再推脱,辩驳道:“彼时恐错失良机,臣不得已而为之。望帝明察。”
宇文颂叱道:“朕非怨汝矫诏,实恨汝适才欺君之罪也。只此一状,便可杀汝。然朕念汝身有寸功,权留汝命,准汝致仕归乡,朝廷永不录用。”
独孤诚之亲信大惊,皆拜伏求情。
然颂心意已决,见状亦不多言,只挥手遣散朝议。
文裴二人初计已成,弹冠相庆后,文鹏宗心生退意,劝裴祖道:“独孤诚既已革职,凌云又已归乡,朝中大权尽在公手,何必赶尽杀绝?”
裴祖答:“凌云虽离朝堂,但其威望甚厚,民多崇之。倘他守孝期满,复职归朝,我等富贵焉能久持?唯其身死,我等方能万全!”
文鹏宗默然片刻,点头称善。
二人密谋后,决意先除贺世雄,借以牵连凌云。
时贺世雄尚在豫州任将,其岳父柳明一家尽在宁阳故里。
元靖七年春中,文鹏宗诱逼宁阳县令江怀阁暗害柳明一家。
江怀阁无奈遵从,假以柳明占田夺地为由,将其羁押。
后使小吏于狱中将柳明暗害。
事毕,鹏宗故使人告知贺世雄实情,使世雄迁怒于江怀阁,逼其自乱。
贺世雄闻知后大惊,因其夫人柳诗华正在归乡途中,恐夫人有失,世雄不及多想,忙单骑回救。
左右阻拦不住,又恐世雄有失,便调数百亲军随行。
然世雄终迟一步,至卿断山时,正遇亲信逃回,自其口中得知柳诗华遇难之事。
贺世雄怒极,挥兵屠戮山寨,众匪尽皆伏诛。
寨主受文鹏宗指使,临死前将罪推于宁阳县令。
贺世雄早已心乱,听闻又是江怀阁所为,顿时怒极,径往宁阳问责。
报回宁阳,江怀阁甚惧,遣人出城求援后,登上城头回话,劝贺世雄罢兵。
世雄以事相问,怀阁推说不知。
听罢,世雄不再多言,只令三军攻城,誓杀县令。
左右虽知不妥,但又莫敢不从,只好攻打。
城内百姓心向江怀阁,纷纷助战,宁阳一时难克。
未几日,兖州都督慕容武领兵来劝,贺世雄方才罢手。
报至邺城,宇文颂大怒,怒喝道:“军乃国之重器,岂任藩将自用乎!”
裴祖进言道:“臣闻此中尚有隐情,乃是宁阳县令江怀阁以权谋私,逼害良民在先,贺世雄方发兵逼问。不如先惩江怀阁,再定贺世雄之罪。”
文鹏宗驳道:“纵是县令有罪,亦当交付刑部处置,岂容藩将自为?尽皆如此,朝廷复存乎?”
宇文颂深以为然,附言道:“身有寸功便居功自傲,行此悖逆之事,朕岂可听之任之!若不严惩,难消朕怨。”
裴祖称是,又故意低语道:“藩将岂敢自为。恐有他人故使之,欲行不臣之事也。”
颂疑道:“卿所指为广平王乎?”
裴祖答道:“不敢断言。只是广平王闭门不出,其之心腹爱将行此悖逆之事,实难不生疑虑。百官同臣多有此念。”
颂道:“广平王有护国之功,应无反意。”
鹏宗上前道:“臣亦有此感。然无实据,难消百官疑虑。不如召广平王至刑部问话,使其自证清白。”
颂思虑片刻,点头称善,遣黄门侍郎吴光祖往柳江县传诏。
朝议方散,文裴二人便寻得吴光祖,将密事嘱托。
光祖忧道:“兹事体大,倘有疏漏,小臣焉能周全?”
裴祖喝道:“事成富贵尽有,不然叫汝身败名裂!莫忘汝亦有不法之事矣。”
见吴光祖面露难色,文鹏宗劝道:“大事若成,我等保君得侍中,若不成,君可将罪尽推于我等,必不使君受害。”
吴光祖佯装为难,道:“广平王忠心护国,我实不忍相害。”
裴祖闻言大怒,正欲发作之时,却被鹏宗拦住,其道:“位列三公,何如?”
吴光祖闻言大喜,忙点头应允。
端午过后,吴光祖方至柳江。
径赴凌室,一行先拜祭凌母,末了见堂前又书一牌位,光祖便问何事。
云答道:“年前家父忽患忆童症,不知近事,只记家母之事。闻母亲离世,父亲每日垂泣,伤思成疾,终于月前亡故。”
光祖听罢长叹道:“人世光景,白驹过隙,君侯望自珍重。”
云拱手称谢,问此来何事。
光祖闻言回神,便自袖中取出诏令就读。
令书贺世雄谋逆攻城已被擒杀之事,并责凌云为世雄之主,恐有不臣之心,先令收押入京,以做会审公议。
凌云拜听后大惊,恐此去难以万全,便欲先嘱后事,遂告吴光祖道:“家事烦忧,望允两日做备,可否?”
光祖默然片刻,点头应允,带部众先往驿馆暂歇。
待众人走后,凌云转入内堂,告其妻张灵云道:“世雄素来忠正刚毅,岂会行谋逆之事!此必小人蒙蔽君王,我当入朝对峙,惩其祸首,以为世雄报仇。”
灵云大惊,道:“君功高盖主,常为朝臣所妒。昔日顾长史常劝君弃权自保,然君始终未从。今贺将军既殁,贼子必欲借机图君,怎可轻去?”
云叹道:“君令岂可违!去尚可生,不然必死。我虽死无妨,只恐累及卿与空儿。”
灵云泣道:“倘君有失,妾亦不独活。”
云劝慰道:“非我之罪,岂会加身。卿莫自忧。”
灵云轻声应答。
翌日,凌云尚未出府,便见葛文自来。
文道:“闻昨日朝中有使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云将事相告,末了请葛文照看凌空。
文道:“事尚未知,君侯莫要自忧。若有变数,我当竭力为之。”
云稍喜,留葛文宴饮一番。
数日后,凌云被吴光祖羁押至浮云渡。
云心中起疑,忙问吴光祖道:“诏令入京,何故至此不前?”
光祖搪塞道:“君侯于社稷有功,陛下恐事为百官所知,有失君侯体面。故暗付在下密旨,使君暂栖于此,待刑部官员亲来。”
云不知真伪,只好答应。
月余之内,无人问津,凌云渐生忧虑。
六月中,暴雨如注,吴光祖率众至浮云渡。
凌云闻声颇喜,以为是刑部官员来到,于是忙出驿馆相迎。
见来人是吴光祖后,凌云心中起疑,未及问时,却见光祖自袖中取出圣旨。
凌云连忙下拜听旨。
旨书大意:“君恩尚未报答,怎可纵将谋乱,遗害苍生。究此深论,汝既有监管不严之责,又负有谋乱之意。念汝身有寸功,且留全尸,以昭皇恩。”
凌云听罢震怒,起身大喝道:“尚未会审,怎可加罪于我!”
光祖闪身后,道:“此乃皇命,我等传诏之人,不得不从矣。”
云急道:“此非我罪,必是奸人害我!”
光祖问道:“君侯自言为奸人构害,可否明指其人?况圣旨为陛下亲书,以君侯所言,陛下岂为奸人乎?”
云一时语塞,复争道:“容我入朝见君,事可自明。”
光祖不从,道:“陛下无意见君,不然早召君侯入都。”
云慌忙求生,急道:“汝所携圣旨,恐非实也。我安肯赴死!”
光祖心惊,大声道:“我唯一命,怎敢矫诏。君侯不可乱言!”
见凌云颓然不语,光祖上前催道:“请君侯速遵皇命,莫使我等久候也。”
凌云仰头哀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此为,岂不错失民心!”
光祖接话道:“事再无据,固有信也。此非君之所虑。”说罢,便令左右携白绫上前,欲付凌云自裁。
云看后,自嘲道:“二十年来报国志,换得三尺白绫加身。此生究有何意?”
光祖叹道:“陛下念君有功,特赐君全尸,亦是皇恩浩荡矣。不知君尚有何话?”
云接过后,哀叹道:“我自从军以来,杀人无数,今为因果所报,我并不惜怀。只是未如葛徐二将战死疆场,颇有遗恨。今后唯剩我弟一人在世,望其珍重,莫要因私废公。除此,再无话矣。”
说罢,云将白绫缠于梁上,自缢而亡。时年三十八岁。
数日后,吴光祖上报齐帝宇文颂,称凌云已认罪伏诛。
颂觉有异常,欲彻查此事。
文鹏宗在旁劝道:“陛下岂忘秦衡之、高行明之事乎?”
颂默然片刻,道:“然凌霄尚驻幽州,他岂会干休?”
鹏宗答道:“若无应对之法,臣何敢为君除奸。”
颂道:“既如此,诸事皆赖卿力,朕不再过问。然若有失,卿当为首罪!”
鹏宗大喜,拜伏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