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假期我没有选择继续打工。可能是自身倦怠也有不缺这点工资的原因,总之我想抽出时间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可我有什么想做的事呢,我也想不明白。好像一直想去市图书馆看书,好像想把电脑上买下来的大型游戏全部通关,也好像是去一个从未去过的外地旅行,总之很多事想做却一直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从未付诸行动。
我把没看完的小说放在床头边用书签夹好,可那一页却没有再翻开。笔记本电脑还在卧室的桌子上安静的放着,除了放个音乐也没有玩游戏的欲望。每天都是一觉睡到将近中午,磨磨蹭蹭的去洗手间洗漱,实在不想起的时候连午饭都会错过。直到再无困意或时间确实已经不早时再拿起手机刷短视频,能刷多久刷多久,一直刷到看向窗外时感到眼镜度数又高了一个层次才肯罢休。
我和潘舒言的交集在这个假期仅限于互相转发有趣的视频,我本想约她出来吃饭,结果遭到她的回绝。
“咱俩天天见面还出去吃什么饭,又不是什么一学期不见十分想念之类的。而且出去吃饭还要花好多钱,没必要没必要。”
“没事啊,大不了我请客。”
“不用,你也省点钱吧,饭哪里吃不一样,留着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不香吗?”
我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反正开学还是要在一块,不如剩下点钱充些喜欢的游戏自己也还开心。没有再继续执意,我决定听她的。
孙霄东已经当兵去了,回来的机会估计很少,发小少了人难免感觉失落落的。王彬倒是还在家,一点变化也没有,倒是抬杠的本事增加了不少,这几次去找他每次都以争执结束。加上少了孙霄东这个第三人物,也没人劝解,我和王彬的往来也就没那么密切了,不过发小永远是发小,这份情谊是不会改变的。
今年冬天很冷,要我说全球变暖根本就是幌子,我感觉一年的冬天比一年要吓人,我想裹着棉被出来或许会好些。
这是我最喜欢的季节,没有什么特别原因,就是喜欢冬天下雪时的感觉。好像我看过的动漫电影与书籍都是离不开雪天的。雪不和雨一样,可以肆无忌惮的连下数星期,也不会仅仅局限于北方地区(当然难说东北地区也许雪很少断过)。
每次下雪的时候,在外地也好,在家乡也罢,哪怕手头的工作再忙,身体的机能再差劲,我也会去外界体验一下雪的触感,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特地来看我一样。
今年也许是天气冷的缘故,雪时常会突然降落,但总是零零散散难成大候。
程艺瑶不知道脑袋缺了哪根弦,竟然一声招呼也没打就来到我的城市。
“我还有两个半小时到车站,不来接接我?”这是我收到的第一条消息。
当时我还依靠在床头看着短视频,这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搞得我晕头转向。
“你发错人了?”
“不是说好要去你们那儿玩的吗,咋了,不会不接待我吧。”
其实我原本就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她真的会来,而且就算来也应该夏天来,怎么冬天也不打声招呼就到了呢。
虽然我根本不想动弹,但顾及之前答应过她,无论如何还是要去接她的。
“我明白了,到时候我会在车站等你。”
列车到的十分准时,可以说是分毫不差,我裹了件加厚的白色羽绒服在车站门口抽着烟。
扫视着从车站出口不断涌出的旅客,我试图寻找程艺瑶的身影。直到出站的人都快走光了,我还是没有发现,难道是时间不对?还是说另有出站口呢(据我所知这儿只有一个出站口)。
正想打开手机询问,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转身就是程艺瑶那灿烂的笑脸。
“嘻嘻嘻。”她咧着嘴角顽皮地笑,两颗有特点的虎牙露了出来,热气从口中飘出消逝在空气中。
“哦?什么时候来的,我看了半天都没找到。”我郁闷地说。
“从你眼前走过来的好不好,我看你和神游一样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这儿都没反应。”
我仔细打量着她,一身洁白的长款羽绒服,帽子上还围着一圈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毛发,在羽绒服的遮盖下裤子只能露出小腿半截,下面是一双长靴,好像欧美的极地探险队一样。
本来程艺瑶的个头就矮,裹上这严实的一圈,脸蛋在这臃肿的衣服遮裹下显得十分玲珑,难怪我没认出来。
“辛苦你了,大老远跑到这边,我找个地方请你吃顿饭。”
“嘿嘿,其实也没有多辛苦,高铁蛮快的,听着歌打个盹的时间就到了。”
既是冬天,那就要吃些暖和身子的食物——火锅,其实主要我也有点馋了。
吃饭时我问她:“怎么想到现在来的,连声招呼也不打?”
“来看看海啊,不好吗?”她用着天真的目光看着我。
“不是不好,海冬天看很没意思的,晚上一片漆黑,没人愿意在这么冷的天去又有风又露天的海边转悠。”
“没有啦,其实这次是找我一个住在这儿的朋友,我想你也在,就问问你能不能出来。”
“那还行,我以为你为了看海特地来的呢。”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程艺瑶端起茶杯,杯中的水还冒着稀疏热气,递到嘴边小口啜饮。
紧接着她又说:“最近状态一直不好,做什么事都没有劲头。”
我看了一眼她的脸,没有什么表情。
“一样。”“总是无事可做的样子,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提起我的兴头。”
“嘻嘻。”她突然笑了,“怎么不找个女朋友,有了女朋友不就有事可做了?”
“哪里有啊,缘分这东西本就可遇不可求。”
想想我这么多年,美好的青春时光,竟然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着实有些令人不快。很快大学就要毕业了,踏入社会后的机遇更是渺茫,也许三十了也找不到能让自己无私照顾的那个她,也许最终也会和很多人一样通过相亲找一个过日子的。但相亲找到的很难拥有学生时代的那般纯粹的爱,可能只是为了繁衍后代,只是在遵循这个世界都在遵循的原则。结婚、生子、工作忙忙碌碌,最终也没搞清楚自己奋斗的意义。
“你这个人啊,性格挺古怪,也许改一改会好呢。”她说。
我自认为自己价值观很正,经过反复自我反省,我也发现了这点。
“我是个很恋旧的人,总是活在过去的时光,不想面对未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程艺瑶饶有趣味的观察着手中的筷子,好像上面刻录了什么名胜风景那样。
“没试着改变吗?”
我笑了一下。
“怎么没有。很多人都会试图改变自己吧,就好像新学期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对他人冷漠点那样。但性格和思维实际上早已深入DNA,从祖辈里不断传承,想改变是难入登天的。”
“但不代表为零。”
“嗯,其实你我本就是你我,指纹就无非几条线段,但却没有重复。人也是一样,或许换个性格与习惯就不是徐逸浅和程艺瑶了。”
程艺瑶没有说话,微笑着颔首。
“三字经的人之初性本善,你怎么理解呢?”我问道她。
她略加思索,说:“每个人生来就是一张白纸,无尘无染。心无杂念,不会有作恶的想法,只不过会在不断成长中受各方面影响,从而产生复杂的心理问题,我倒是觉得人生来既不善也不恶,大概如此吧。”
“是这样没错。”我说,“但我觉得其实是有善恶的。”
程艺瑶不解:“为什么?”
“有些人天生生来基因里就藏有邪恶的成份,而且居多。不论环境待他多好,周围人又多么善良和蔼可亲,哪怕从小到大的教育告诉他人要从善,他还是会对万事万物存有使坏的心理。反之也是一样,有些人哪怕从小被欺凌,从小承受非人的生活,如同一出生就背着块千斤重担,但他们依然会笑着面对世人,希望大家过得更好,不是吗?”
程艺瑶没有反应,应该是正在思考我说的话是否真正有道理。
我接着说:“若是真的人之初性本善,也不是完全不对。可能只有在万物起源时,真正每个生物都不会有邪恶的想法。但仔细想想,我们好像都是世间被设定好的一种程序,因为生存法则的残酷,使我们不得不产生邪恶,因为要生存只靠一味的善良是不可行的。”
“嗯,听起来和相对论一样呢。”程艺瑶说。
“好像我想的是有些远了啊。”我尴尬的说。
“没有,大家都这样。就像总在夜里低沉那样自然,思考是一件不错的事呢。”
我夹起一片肥牛,放进蘸料中翻滚沾匀,细细品味。
到了海边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我是骑电动车载着她一起来的,冬天的公交车下班较早,我们这儿距离海边不是很远,打车就显得有些浪费。
这里和我想的如出一辙,只有廖廖两三辆电动车停着,停车场的汽车也少的可怜。这个季节和时间段来我们这种小城海边的,不是失恋的男女,就是夜不归宿的小青年。
夜晚和海边的加成让这里的气温显得异常寒冷,我把手揣进羽绒服兜袋以图保暖。口中呼出的气体在有光照的地方可以看到清晰的雾气,若要是点上根烟,那情景估计活像在表演吐火。
我们来到的这片海滩属于本市撑门面的观赏海滩,即使如此,却还是连灯光都没有。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天空还印出浅浅的光迹。
“看吧,冬天的海边就是这么无聊。”我对着走在身旁的程艺瑶说道。
“嗯……”她思索着,“还好吧,至少安静不是吗。”
“确实如此。”
“海可以让人放松心情,比起喧嚣,我觉得安静的看着海面涌动更惬意。”
“事实上看不到什么,实在是太黑了。”
“没关系。”程艺瑶眨着在这小巧的脸蛋上有些占据空间的眼睛说道。“能聊聊天就好。”
我们沿着沙滩旁的石质地砖长道走着,刺骨的海风和蜂群一样不断蛰痛我暴露在外的脸颊,虽说冬天实在冷的令人不快,但我想比起夏天还是更喜欢冬天些。
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我俩的脑袋都在不断运转,思考着属于自己的密闭的心事。我掏出一根烟,默默的点燃,花了好些功夫。因为有风,打火机的火苗总是被吹灭,我后悔没有多花一元买个防风的,事实上再去超市我会这么做的。
海水拍击在沙滩上的哗哗声此起彼伏,那是种永无止境的运作,没有任何工具能让它疲惫停止。和身体内的血液一样,在血管间不断穿梭,如果有停止的那一刻,一定是身体这个总体出了问题,或生病或死亡;海水也一样,除非世界消失,或者月亮和地心引力出现问题,否则绝无停止那一刻。
就这样一直走到一处不起眼的石椅旁坐了下来。
程艺瑶叹了口气:“真羡慕你们这些住在海边的人,有沙滩不会想看沙漠,有海水不用只跟湖泊打交道。”
她转头看向我,问道:“你经常这样坐在海边吗?”
我就这样和她对视,能感受到她的心事一定有不少,没办法,谁让我们都是多愁善感的年纪呢。
“还好吧,只偶尔。”我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和刚才一样,没有目标的乱走,什么时候走累了或者找到一个不错的地方就坐下,看着海发呆,思考自己那些总想不明白的天方夜谭,而然后静静的看着天上的月亮,它是我的老朋友了。事实上,大家都是它的老朋友。”
我抬起头看向天空。今晚虽然没有什么多余的云彩,却完全看不到月亮的踪影,连星星也没有,或许在高空的某处藏起来了罢。
“逸浅。”
“嗯?”
“有没有让你难以忘怀的女生啊。”
我的心不知为何揪了一下,舔了舔嘴唇,其实刚听到这句话潘舒言的身影就出现了。但我还是佯装思索,好像不想这么回答,也好像在强迫自己不要对潘舒言留有什么多余的杂情。
但我还是说了。
“有。”
程艺瑶又笑了起来:“那个女生一定很优秀吧。”
我也跟着微笑,但我感觉这笑容很勉强。
“是啊,很优秀。”
“哦?”
“那姑娘生而天色,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学习也好,考了个好的本科院校,就在隔壁-财经大学。家庭条件也优越,不论是心灵也好,行为习惯也罢,都是可以称得上优秀的。”
“哈哈。”程艺瑶低下了头,“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我急忙解释:“是真的,至少比我优秀太多。”
“我明白~”她说,“其实啊,你也很优秀呢,在喜欢的人面前,人总是容易自卑的。”
“嗯。”我回答,“不过自卑绝不是空穴来风,是有一定道理的,那是自己从小到大所受环境影响告诉自己的,确实如此,我们之间的确有差距。”
“没试着和她说明心意吗?”
“哈哈。”我无奈,“其实很多事无需说明,你我自会明白,不是吗,程艺瑶?”
她依旧低着头,我能隐约看到她的眼神很黯然,只挤出了微微声音“嗯”。
“我喜欢她也好,或者别的什么情感也罢,她一定是明白的。好比你讨厌一个人,即使言语没说过,行动也隐藏,那个人绝对会有所察觉,并且对你也会厌恶,一个道理。很多人都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有些事确实需要尝试,有很多朦胧的爱情都是在彼此互相猜测中无疾而终。但我和她不一样,我俩有一个紧密的支撑轴连接,导致我俩只能平行而走,既不会相隔太远,也不会真正接近,永没有相交的那一刻。”
“好…深奥。”程艺瑶的声音有些颤动,估计和这寒冷的天气有关,也或许是别的什么。
“需要衣服吗?”我问。
“不…不了,我不冷。”
“海边就是这样,其实挺无趣的。”
“嗯。”
“晚上呢,你是要住宾馆吗?”
“不啊,我去朋友那儿住,又省钱又方便。”
我再次掏出一根香烟,用身体遮蔽风吹来的方向,顺利的点燃。我们俩都静静的看着海面,没有语言交流。弹落的火星在空中绽放,形成此处最明亮的光点。
“嗯!”我把抽到底的烟头扔掉,起身拍了拍衣服。“走吧,这里好冷的,时间也不早了。”
“好,再晚去,朋友说不定都睡了。”程艺瑶说。
沿着来时的路线返回,四处的光景一成不变。漆黑的道路,涌动的海涛声,难得一觅的人影,数十年如一日。唯一与往常我来海边不同的地方就是身边多了一个不属于这里的面孔。
我看到不远处站在沙滩上的一个身型,高俊而孤独。手里捏着点燃的香烟,任凭海风抚动他的头发,好像处于第三极饱经沧桑的旅者,与这片寂静的夜海融为一体。
我突然怔住,总觉得这个身影十分熟悉,我的心随着他被风吹动的头发一同飘动,眼眶边缘仿佛就要涌出液体一般,好像追求隐于世间宝藏的老船长最终发现了他所追求一辈子的宝藏般震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我相信自己存在这种感觉一定不是毫无道理。我想走过去看看那个人,问问他你到底是谁,你是来干什么的。但我没有,因为那个人此刻不容打扰,他在疗伤,如受伤的螃蟹般脱壳慢慢疗养,直至断肢重生。
他一定是个非同寻常的人,对于我而言是个非同寻常的人,但我不能打扰他,等到他痊愈那天,自然会出现,以一个独特的方式出现,他现在的出现只是在告诉我。
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着。
——
整一个假期我都没有再找潘舒言,只有手机中的有趣视频还在不断互相发送。其实不碍事,开学我们还在那个熟悉的房子住,第一天老妇人热心的邀请我们去她家吃饭,告诉我俩房间已经打扫干净,假期有过两人想来租,但还是决定留给我们,我们自然也是很感谢。
这样的日子十分充沛,好像一切都是风平浪静,一切都是安然自得,不知道这种时光还能持续多久,不过应该不长了,这个学期过后我和潘舒言就会分开。
至少,让我好好记住现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