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的迁徙:从文本、语言到文体

西方现代诗学研究重心的转移,无疑是受到西方现代哲学思潮深刻影响的,从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的诞生,到维特根斯坦、海德格尔的现代语言哲学的确立,人们对文本语言的研究,使文学阅读理论的研究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在这一领域中,人们认为人的存在首先是语言的存在,这一根本命题便结束了文学语言在传统阅读理论中处于依附地位的被动局面,使条分缕析地分析作品文本及提出相应的技术性的规则成为一种可能,并且这种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很快地升华为一种高于一切的阅读方法。操持这种阅读方法的人们之所以执着地乐于此道,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真正找到了对于文学本体的本质的阅读方法,他们或者把作品分成若干彼此相连的语言要素对之进行分析整合,或者把对作品的分析与对作者与读者的分析截然分开,专在作品的意象组织等方面做些精雕细琢的工作,他们的可贵之处正在于追求文学本体的过程中的客观的科学精神,然而也正是在这种客观的科学精神之中,他们对艺术的本体也越来越陌生了。因为文学毕竟是一种艺术的、具有精神价值意义的社会文化现象,这种语言的描述与评价仅仅用定量或定性的技术性的科学分析是不够的,它的局限在于,由于语言的至高无上,使一些非语言或语言之外的意义因素被完全排斥,由于文本的至尊地位,接受者作为主体的能动的创造性也被排除,但是语言不可能涵盖文学本体的全部属性,语言并不是一切,文本也并不是作品的全部。语言符号学家罗郎·巴尔特在其前期的著作中对于巴尔扎克作品的阅读分析,只是充分注重了作品文本的语言要素及叙述要素,并未充分地体现出巴尔扎克作品中深刻的思想内涵与社会文化意义,以及不同的读者阅读巴尔扎克作品时显示出的不同程度的创造性。这就明显地体现出了纯粹的语言符号阅读的局限。然而,文学毕竟是语言的艺术,我们对文学本体的探求又必须从对语言的阅读入手,而当代文体理论便是从语言入手,对于文学独特理论的本体意义上的把握。文体阅读推崇对作品文本的语言学的阅读方式,并且这种阅读又是与语言的社会文化特性联系在一起的,更与接受主体的能动地创造密不可分,它是一种在接受主体的能动地创造的基础上由语言分析到社会文化及思想内容分析的有效转换过程,是一种动态的由语言到文本再到文体的运动过程。语言的某种审美有序构成了作品文本,作品文本又是文体内涵的具体呈现,所以文本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中介概念,有些学者也因此提出了“文本阅读”的说法,借以揭示对文学的本体属性的阅读规律。我们认为由于文本这一概念本身的局限,“文本阅读”仍然是一种纯粹的语言阅读,因为文本是结构主义语言学及现代语言哲学的产物,“文本阅读”只强调文字的“非意识形态化”,它摒弃一切历史的、社会的、传记的背景材料,排除任何主观的心理的因素,因为上述材料和因素都将有损于作品的“绝对独立性”,有损于文本本身的审美属性。正因为如此,许多人都认为“文本阅读”是文学作品的本体阅读,其实不然。文学的本体如上文所述绝不仅仅是语言,也不仅仅是由语言构成的文本,虽然语言具有能指过程与所指意义的双重内涵,但它永远也达不到终极意义的所指范畴,只能是能指向所指的滑动过程。准确地说,文学的本体的阅读应该是由文体阅读来完成的。

文体阅读理论是20世纪文学阅读理论发展的必然结果,为了避免过分地强调对作品语言与文本分析带来的偏颇,当代阅读理论有了新的发展趋势,那就是在接受主体能动创造的基础上,从仅仅重视作品文本的语言学的分析,转向了包括社会、思想、文化等多维因素的动态的文体阅读。韦勒克说文体阅读是“不断地往返于描写语言结构的特点和阐释整体诗章的意义之间的一个过程”(出自韦勒克《文学原理》120页)。其实文体阅读不仅包含有文本的形态格式、语言体式、表达手法、结构方式、题材内容等浅层阅读,更含有文本与接受主体两方面所蕴含的时代标志、民族传统、阶级印记、交际场合等深层阅读。它丰富了文学作品的本质内涵与本体意义,它是在传统阅读理论社会文化中心论与现代阅读理论文本中心论的综合改造中建立起来的,充分肯定接受主体的主观创造性的一种阅读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