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希望渺茫

基思还在府邸小客厅的沙发上懒洋洋地坐着,昆汀和安迪出现在门口。星期五,早晨十点。

“该用药了,”安迪宣布道。

“哦,天哪!”基思说。

怀特海德家给他寄来的许多邮件之一是麻醉剂检测器。安迪和昆汀每周两次或者三次给他送来一粒药丸,或者一块吸墨纸,或者一小袋药粉,或者一小瓶药水,或者一小袋结晶体,或者一块湿乎乎的糖。然后,他们让基思或者吞下,或者放在嘴里吮,或者放在鼻子下面闻,(有时候还)注射。昆汀和安迪还告诉基思,几天之内用完这些“药”,然后扬长而去。他们再来的时候,基思要么吃吃吃地笑着手舞足蹈,要么摇着头,说:“时候还没到呢!”要么吓得浑身发抖,躲到餐具柜下面,或者享受令人愉快的幻觉,或者睡觉,或者哭喊,或者打扫厨房,或者把自己反锁在扫帚间,或者拼命呕吐,或者面色苍白失去知觉。有时候,如果毒品的诱惑无法抗拒,昆汀和安迪也加入基思的“试验”。如果情况相反,他们就在椅子上坐下,摆出一副超然物外的架势,一边观察,一边提问。他们记下小基思眼球突出的程度,脉搏跳动的次数。讨论他怎样抽搐、喘息。在最后一个阶段,观察他的皮肤怎样变白,舌头变绿,嘴唇变成金红色。

“今天没有特别的玩意儿,”安迪继续说。“就是小卖部那个黑家伙卖的东西,一英镑三小包。那家伙很可靠——对于一个巴基斯坦人而言——所以药性温和,也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

“上面还是下面?”基思很警惕地问。

安迪瞥了昆汀一眼,说:“下面。不过不太远。”他又变得轻松愉快。“估计半个小时左右会有针扎一样的感觉,然后你就觉得困,有点头晕,想吐。但是总体上感觉很好。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怀特海德眯细一双眼睛。“没有副作用?”

“当然没有。”

“不会像上个星期那样,尿出来的都是黑水吧?”

“不会!”

“耳朵里不会再流出那种绿颜色的玩意儿吧?”

“保证不会。”

“不会一晚上拉屎不能睡觉吧?”

“不会。”

“哦,听我说,不会像上次吃了你给的那种粉末,那家伙缩回去出不来吧?”

“实际上,”安迪故意岔开这个话题,“有一次我给一个家伙注射二氧甲基苯丙胺[11],他急切地睁大一双眼睛,整个舌头都……”

“你能保证不会把那家伙弄得一团糟吗?因为我……”基思在椅子上动了动,好像屁股就是坐垫。“露西什么时候来?”

“露西?谁知道呢?”昆汀说,转过脸问安迪。

“今天晚上吧,具体时间说不准。”安迪直盯盯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儿吗?”

怀特海德挺了挺身子,坐起来。“我让你猜三次!”

昆汀和安迪不安地对视了一眼。因为这话是基思操他那“滑稽可笑”的、美国化了的高音说出来的,就像《木偶奇遇记》中小蟋蟀占美尼教训匹诺曹时那种嘲讽轻蔑的语气。

“什么?”安迪问道。

“因为我想要从前那种疯疯癫癫,疯疯癫癫,疯疯癫癫的感觉。”

基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屋子里一片寂静,他的声音在空中缭绕,在玻璃茶几上方盘桓。他们三个人同时意识到,起居室窗外树枝上有一只小鸟不停地、吱吱喳喳地叫。

“疯疯癫癫?”安迪问。

基思继续用瑜伽熊[12]那种嗲声嗲气的声音说:“疯疯癫癫……进去出来,出来进去……短剑插入……还有别的什么……”怀特海德的声音越来越低。

安迪又看了昆汀一眼。

“他是说操,还是什么意思?”

“没错儿,”基思用平常说话的声音说,好像被打败了一样。

“操露西?”昆汀问。

“嗯。没错儿。我只是想……”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昆汀摇摇晃晃走过去接电话。

安迪在基思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哦,操就操吧,干吗这么说话?基思。”安迪很真诚地说。“基思,听我说。”

“说什么?”

“以后不要这样说话好吗?”

“好。”

“天哪,基思。有一会儿我真的害怕了,以为你又要发疯了。”

“可我以前就是这样说话的。”

“我知道,”安迪说。“不过以后不要这样说了。或者说,不要用你任何一种滑稽可笑的声音说话,好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药丸,放到茶几上。“我们希望你吃两粒。不过这是巴比妥类药物,你这体格不能滥用,一粒就可以了。尽管我倒情愿你能吃两粒。我可以给你一些当礼物,不过,你……”

“喂!”昆汀大声喊着,一只手捂住电话听筒。一条穿蓝牛仔裤的腿从丝绸便服前襟下面露出来,搁在旁边一把椅子的扶手上。“是露西!你好,露西!你想上谁的床呢?”他问道。听到她的回答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基思发了疯似的东张西望。

“好的,露西,如果你想来点新花样……没问题,就来一次,看看胆子有多大。等一下,安迪有话要说。你什么时候来……”他好像受了委屈,愤愤不平地补充道。“很好,一会儿见。不,我现在可是个一心一意的男孩儿。你也一样。”

昆汀把电话轻轻地递给安迪的时候,基思若有所思地从茶几上拿起一粒药,攥在手心里。

“露西?我是安迪!难以置信。多少?啊?简直是神话,哦——”他转过脸,朝基思眨了眨眼。“……我们也会给你带来惊喜。有个人急于认识你。你等一会儿就知道了。基思·怀特海德。哦,个子很高,黑不溜秋……六英尺一英寸,还是二英寸?轮廓鲜明,五官俊朗……”

怀特海德哼哼了一声,表示反对。

“浓密的黑发,床上功夫极好。听说,像克里萨斯王[13]一样富有。”

“安迪,求求你!”

“瘦得像相片儿,体重嘛……你知道,身段真的很棒……”

“安迪!”

“今天夜里你就要他。好的,宝贝儿,再见!”

电话机发出轻微的吱吱的响声,安迪放好听筒,朝昆汀咧嘴笑着。“这就是他们说的软推销,”昆汀说。

“你很得意,”基思用沙哑的声音说。“你为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很得意,是吧?”基思嘴巴的形状怪怪的,一说话上牙就往外龇。现在,那向上翻着的红橡胶似的嘴唇实际上遮住了他的鼻窟窿。

安迪快步走到基思跟前,蹲下来,眨巴着一双眼睛问:“怎么了?”

“你刚才,你刚才……”

“怎么了?现在,吃你的药丸去吧,乖孩子。我没说什么呀?”

基思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好了,老兄,不要多想了。”

基思把头放在沙发靠背上,把什么东西咽到肚子里。他的语速很快,声音显得飘飘渺渺。“如果你不和露西说那些,我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一线希望?一线希望?是没有希望,小伙子,没有希望!”

“我也许会有……哦,天哪!我也许会有希望做……啊,你怎么能……”

“想造成个好印象?”昆汀插嘴道。他一直看着蹲在那儿的安迪和坐在沙发上的基思,虽然目光闪闪,但不感兴趣。“基思想说的是,安迪,他怀疑自己能不能比得上你对利特尔约翰小姐描绘的那位白马王子。咱们那位小姐现在还以为迎接她的是一位身材高大、英俊潇洒、皮肤黝黑的陌生人……”

“等待她的是肥胖、白皙、粗俗的小基思。当然,我只是胡说八道罢了。她知道。天哪,你的幽默感哪儿去了?”

“好了,基思。满意了吧?”

怀特海德不满意。“我希望你能和她谈一谈,安迪,影响一下她。”他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药丸。“我帮了你那么多忙,你就不能求她帮我一次?”

安迪听了似乎真的迷惑不解。“你为什么不像别人那样,试着和她干一次呢?”

“瞧瞧我这副模样。”基思摊开一双手,好像要哭。“我和别人不一样。”

“我可不能……”安迪咂了一下舌头站起身来。“哦,我……你知道……我……讨厌这种唆使人性欲倒错的谈话。你他妈的把这些药丸拿走,基思。别再跟我说这些屁话。”

安迪出去之后,昆汀走到沙发跟前,在扶手上坐下。“别把安迪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他喃喃着说。“我有点宠爱他,这你知道。不过恐怕……如果他有什么错误的话……也就是太缺乏想象力。”

“……对不起,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没有想象力,以为谁都和他一样。基思,你没事儿吧?”

怀特海德抽了抽鼻子,伸出手指擦了擦鼻窟窿和上嘴唇之间那条缝隙,不知道该把满手的鼻涕往哪儿擦。昆汀把自己带花边儿的丝绸手帕递给他。基思接过来,捂着鼻子酣畅淋漓地擤了起来。他心里想,人们的“不敏感性”也该有个限度,或许安迪已经看出,基思丑陋的长相和他吸引露西的能力之间没有太大的关系。对她来说,反正都一样。正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她对男人不加选择,和谁都干。昆汀这几句不无同情的话更是点燃了他心底希望的火花。基思又抽了抽鼻子。“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什么也不在乎了,”他说。

“基思,永远不要说这样的话,”昆汀说。

一朵云彩从房子和太阳之间飘过。屋子暗了一会儿,又明亮起来。昆汀弯下腰,轻轻地抚摸基思很巧妙地梳理过的头发,结果弄乱了他的发型,手掌下面露出很大一片没长头发的头皮,昆汀连忙收回了手指。

“别着急,”他轻声说。“这个周末,我一定让一件异乎寻常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这样的事儿,或者那样的事儿。即使不是和露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