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14岁生日那天,我一生中最美妙的事情发生了。

前一分钟,我还在拆我的生日礼盒——撕开紫色的包装纸,拿掉可爱的蝴蝶结,扯下黏糊糊的包装胶带——一副锃亮崭新的马鞍!依旧散发着刚刚离开货架的气味呢。就在下一分钟,我抬头往我们的农庄大门外望去,却看见了世上最美丽的景色。

那是一匹马。不过可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她是化石,我在这世上的最爱。只见她全身梳洗一新,佩戴整齐,与我妹妹最心爱的马纸杯蛋糕肩并肩走了过来。她俩脖子上都绕着黄丝带,由我们的邻居奈丝和她的一双儿女泰莎和詹姆斯牵着,沿着小牧场走过来。

“你们这是——”我猛地转身看着妈妈。我原本想说的是“你们当真的吗?”但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自从去年我们家从悉尼搬到巴德岗以来,我就在化石的身上学会了骑马,从那以后,我几乎每个下午都是骑着它在外面度过的。一直以来,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拥有一匹属于我自己的马,现在梦想就要实现了,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看着爸爸妈妈,目瞪口呆而又内心狂喜地看着,看得眼睛都痛了。我肯定忘了眨眼睛了。

妈妈笑着说:“是的,查莉,她是你的了。”

“纸杯蛋糕是送给你的。”爸爸对我的双胞胎妹妹可可说,可是还没听他说完,我已经朝着化石跑过去,不对,我是飞身出门,跨过台阶,急急越过小牧场,朝着化石直扑过去,脸上早已笑成一朵盛开的花。

靠近奈丝时,我放慢了脚步。我们搬到巴德岗不久,她就和妈妈在巴德岗社区小组里认识了。她俩一见如故,一起做起了骑马生意,当然是在她的孩子泰莎和詹姆斯,还有我们的帮助之下。无论何时,我们在农场里组织骑行,把马骑到外面灌木丛中的小道上去的时候,她总是说:“别为马失去理性,它们可是会有反应的。”

我回归到走路的样子,但仍然是蹦蹦跳跳地。

“生日快乐。”奈丝对我说,而泰莎和詹姆斯则大步流星地走向我家的房子。奈丝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好像我身上有什么好笑的地方一样。

我也朝她咧着嘴笑:“貌似这是我最开心的生日哦。你确定我可以拥有它吗?”

“我需要卖掉一些马。”她说,“而你这么喜爱化石,如果再养着她,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奈丝把化石的缰绳递给我,自己继续向我家走去。我停顿了一下,抱着化石的脖子,嗅着她的鬃毛。

“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我在她的耳畔呢喃,轻抚她的鼻子。

在我身后,可可已经与纸杯蛋糕腻歪在了一起,大呼小叫的,奈丝让她安静点。“镇定,小花瓣。”奈丝说道,不过我听得出来她的话中带着笑意。我转身看见可可拥抱着纸杯蛋糕。当爸爸妈妈、我们的哥哥乔希、泰莎和詹姆斯(现在是可可生活中的新宠儿了)从后门鱼贯而出时,她又兴奋地大叫起来了。他们或哈哈大笑或微微笑着,都在为保密工作做得好而洋洋得意。

“你们压根就没有起过疑心?”乔希冲着我大叫,“那只能证明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

“什么也证明不了。”我也对着他大喊,“除非你也参与了这一切,这完全是个奇迹,我们根本没发现。”

“我早就知道了。”可可得意地说。

“你才没有呢。”我冲她咧嘴,“你跟我一样。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

“你说对了。”她假装生气地撅起嘴来,朝詹姆斯做了一个鬼脸,他报之以这两个月来一直电力满满、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也就是从她在午夜偷跑出去,摔下马来,被詹姆斯英雄救美,并吐在了他的腿上,之后两人开始约会的时候起。

“他真的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这下他麻烦大了。”

她牵着纸杯蛋糕快速朝詹姆斯走过去。“我不敢相信你竟然不告诉我。那简直有些卑鄙!”

我看着她咧着嘴媚笑,做出各种可笑的打情骂俏的样子,直到大家都来到他们身边才停下来,接着笑声、聊天声不绝于耳——“你能相信吗?”“你真的惊喜吧?”而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化石。

“我们离开这里吧。”我说。

我把化石系在篱笆上,跑回房子,抓起新马鞍以及配套的行头给化石套上,然后找到一个头盔戴上,下巴的扣子扣好,完成这一切总共花了4分30秒。

我把妈妈从欢乐的人群中拉出来。“我要去骑下马。”我说。

她看着我,马靴已经穿上,头盔已经戴好。“一切就绪?”

“一切就绪。不浪费时间了。”

她笑了:“没有什么阻挡得了你。”

我耸耸肩,然后朝化石走过去,她就耐心地在篱笆边上等着。我一只脚踩着马镫,准备飞身上马,但我转念一想,又把脚从马镫上拿下来,跑回妈妈身边拥抱妈妈。“谢谢姆妈。太谢谢你了。告诉爸爸我谢谢他。除了搬到这里这件事。”我挥手比画着农场,“今天的一切是发生在我身上最棒的事情了。”

她把我紧紧地抱了一两秒钟:“我爱你,查莉。你是我最好的大宝贝。”

我哈哈大笑起来。我只比可可大了1分46秒,但是相信我,我一生都把大她的每一秒给用足了。“那是因为我是唯一的。”

“是的,但你知道,你是特别的。而我会一直守候着你。你懂的,对吧?”她低头看我,直视我的脸。她还是比我高那么一点点,但希望不会高太久。

“我知道,妈妈。因为一切都‘没问题’,对吧?”我朝她做了个很傻的鬼脸,用了一个她常用的词,在我小的时候,每次把我塞到被窝里去之前她都会那样说。

“没问题的。”她回敬我,也是用傻傻的声音,还用她的手指做了个“OK”的姿势——食指与拇指圈成个圆,另外三个指头朝上伸直。

“我得走了。我和化石都需要跑一跑。”

我跃上我的——嗯,我的!——马儿的背上,调整好姿势。“跑吧。”我发起口令,化石就迈开腿沿着小山大步地往下跑出了大门。

“再见。”可可的声音随着清风送到了我耳边,但我没有回应她。她有詹姆斯作陪,况且风儿吹过我的脸、我的手,我的心里洒满了生日的阳光和对马儿的爱。我只想奔跑骑马,跳跃疾驰。

一开始我们沿着沙路慢跑,后来我觉得化石累了,就让它放慢脚步穿过灌木丛,沿着石头路上去,来到我们农场最南端的高原顶上。一路上,我轻轻地拍拍她,跟她说话,她驯服地听从我的指令,可以看得出,她已经知道以后她属于我了。

“你是我的生日礼物。”我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自从我四岁半开始,你就是我一直梦想得到的礼物。”

这是真的。我第一次看到马是在很小的时候。这都怪妈妈。有一天,妈妈带着我们三人到我们家附近悉尼东部郊区的图书馆去,我们当时住的地方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那儿的一切跟巴德岗这里的绿色小牧场和丛林风光完全不一样。记得那天外面很热,我满脸是汗,不停地拿手背去擦。图书馆里轰鸣的空调把阵阵冷风从天花板上送下来,我们觉得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妈妈领着我们来到少儿图书部。“好了,孩子们,去找自己想借的东西吧。”

乔希走开了,很可能在架子上找到了他最喜欢的超能战士碟片;可可对一本公主之类的书入了迷;而我就在那些做成花的形状的椅子和大象形状的桌子中间溜达,直到妈妈把我叫了过去。

“查莉,过来看这个。”她站在一个摆满了书的迷人的红色书架旁,书都堆成了一堆,但她手里拿着一本。“跟我坐这儿。”

我们两个一起挤进一张灰色的扶手椅里面,她打开书平放在腿上。

当我看到书上的内容时,我的嘴巴张开都合不拢了,而我的世界从此彻底改变。书上的那些骏马和马驹看上去都好像是鲜活的。对我来说,他们实际上就是真的,就像他们在漫步,在呼吸,在嘶鸣。我几乎都能闻到他们的味儿。

“我以前有一匹马就跟这匹一样的。”妈妈用手指着一幅画,画里的马有着金色的毛发,除了《粉红小马》里的马儿,她的鬃毛是我见过的马里面最长的。

“就跟这一样?”我深吸了一口气。

“就跟这一样。”妈妈说,“是帕罗米诺。”

“那是什么意思?”

“是指颜色。那种金黄色的叫作帕罗米诺。也有栗色马。还有实际上是棕色的那种黑马。还有花斑马。”

“它们吃馅饼吗?”

“不,小傻瓜。”她边笑我边翻书,“它们是斑点。就像那匹马。”

我盯着她看,然后跳了起来,一路跑过去给可可看。“看!”我扳过她的脸让她看那幅画,“这是个馅饼球。”

可可看看马,然后又看看我,但眼神迷惘,好像根本不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她又拿起她的公主书:“我在看书。”

一切就这样开始了。那一天,我央求妈妈把书架上所有关于马的书都借来,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我把每一幅图片都记在脑子里,不断地练习单词“花斑马”。

“妈妈,再问个问题,这是什么?”我一天会问上20遍。我想弄明白马缰是什么马笼头是什么,为什么那匹马的尾巴编成了小辫子而另外一匹又不编。每天晚上,爸爸读同一本关于马的故事书给我听,为此他都满口怨言;当我想把所有的小狗小猫游戏都换成小马驹游戏时,可可发疯了。

当我长大后学会了自己阅读,我就开始看有关马儿的小说。后来开始看马的纪录片,床上用品的图案也是马,只要有机会不穿校服或者游泳衣,我就把马裤穿上。

九岁时,我要求上马术课,于是我被安放在一匹高大的灰色母马背上,绕着百年纪念公园溜达了一个下午。十岁时,我想再上马术课,他们就在一个周末把我送到一片可以俯瞰大海的高地,在那里度过了充实的三小时。我不停地哀求,哀求他们让我再上一些马术课,哀求他们给我定期训练马术的时间,当然,最好有我自己的马,爸爸朝着妈妈翻白眼,说:“看看,都是你惹出来的。”

“她迟早也会自己发现的呀。”她的脸有些扭曲,“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就不能——”

“谁有这个时间呀?”爸爸嘴唇紧抿,嗓音僵硬,他每次生气的时候就会这样,这时我们三个小孩就会非常识相地闭嘴。

妈妈喘着粗气:“你总是拿时间当借口。”

我一听到妈妈说话的语气变了,就把手藏在桌子底下,使劲绞着自己的拇指。这是我受到惊吓时的习惯性紧张动作。

“也许你可以早点回家。”妈妈说,“我说的是下班后。”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爸爸回道,“我们都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我转身去看可可。每当父母争吵时,她总是脸色阴沉。乔希很生气,而我只想哭,主要为妈妈难过。争吵总是为一件事情:爸爸工作太忙,我们永远见不到他,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做到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谈论的事情?什么时候搬家?他们总是能和好,当然,我是说,最后总能和好如初,在经过一番大吼大叫,妈妈梨花带雨,门摔上几次之后。但是暂时地,我不再要求上马术课。那会把一切都搞得太紧张了。

可我一直没有放弃拥有一匹马的梦想。甚至早在爸爸厌倦了城市生活、厌倦从事银行工作,而买下这个农场让我们在泥地上造起了自己的房子之前;甚至早在这疯狂的神奇的一切发生之前,我始终抱着这个梦想,总有一天我会拥有一匹属于我自己的马。

“你就是我的马。”我放肆大笑。身边没人。就我一人,平坦的空地,和我的马。属于我自己的马。

“驾!”

我俯身在马脖子上,马儿飞奔起来。我就待在马背上,哈哈大笑着,高声吆喝着,喜不自禁。

当我们来到警戒哨时,我拉紧马绳:“吁——”

她猛地停下,我们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望着底下的农场和奈丝的地盘,还有远处的河流。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马。”她轻轻甩着尾巴,拂过了我的腿。“今后让我俩一起做点最了不起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