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四十年微薄的奉献

散文诗是一个年轻的文学品种，也是一个弱小的文学品种。去年，中国散文诗刚度过了百年华诞。生日过得冷冷清清，或也符合她甘居寂寞的性格。而对于我，一个与她结缘很深的人来说，却自然会引发一些回忆。我想应该做点什么呢？

我从小便迷上了文学，尤其是诗；但对散文诗并未特别注意，很少关心和阅读。开始接触散文诗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已经五十三岁，是一个“迟到者”了，却没有“早退”；今年九十三岁，恰好四十年。

改革开放初期，中国文学踏上了一条蓬勃发展的新路。散文诗的复苏或振兴，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出现的。文化环境的宽松和开放，是个决定性的因素；而柯蓝、郭凤等作家的大力倡导，也是很重要的条件。柯蓝四处奔走，宣传这一文体的优越性；发现人才，培养作者，不遗余力。他曾来青岛召开过一个座谈会，我参加了，这是我进入散文诗界的一个偶然性的机遇。其后不久，我试写了三十余章散文诗寄给柯老，请他指正。它们原是幼稚的东西，不想却被柯老赞赏，并以“星星河”为题目，编入“黎明散文诗丛书”，出版后居然也有读者喜爱，这是我始料不及的。1981年，《诗刊》搞了个“散文诗六人谈”，约请六位作家笔谈，我有幸参与。这标志着我正式进入散文诗界，从此欲罢不能，一写便是四十年。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回顾自己散文诗的创作历程，欣慰与艰辛，一言难尽。大体说来，八十年代初、中期的作品，大都比较幼稚，属于摸索阶段；八十年代末，开始走向成熟，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为参加在四川乐山举办的散文诗年会，经西安到四川走了一程，由武汉乘江轮返回。这次旅程开阔了我的眼界，是我散文诗水平提升的一个契机。不仅由于“行万里路”，更重要的是思想上对现实人生的理解有所深化，对一些现代技巧也有所借鉴，这对我后期散文诗创作水平的提高，产生了重要影响。

这四十年，六十五岁之前，属于“业余”创作。六十五岁离休后，便是“专业”了。我写了大量散文、杂文，但投入精力最多的，还是散文诗。粗略估计，约1300章左右，出版的集子有《散文诗六重奏》《望梅》等，共十三部，还有几十篇探讨散文诗理论的文章和大量赏析、评论文章。数量如此之多，对我来说，便是一个“包袱”了。因为她们都是以时间为段落的阶段性结集，质量参差，鱼龙混杂，读者要想找优秀篇目阅读，便相当麻烦了。作为作者，我似乎有责任做一番挑选，选出其中最佳作品结为一个代表性的选本，推荐给喜欢我作品的读者，这便是我选编这本“四十年精美散文诗选”的主要动机了。

当然，这是一件并不轻松的工作。要对读者负责，对散文诗事业负责，对我自己负责。工作中，我十分认真，而且相当苛刻。从十三部集子千余章作品中选出精品，加上少量集外新作，共得一百余章。挑选的标准是什么呢？精美。具体说来，考虑较多的，有以下几点：

1.以美为首要价值标准，以能否满足读者的审美需求为选择的主要条件。文学的任务在审美，读者之所以爱读散文诗，正是由于它能带给自己审美的愉悦。有人会问，那么，教育意义呢？作品的思想性呢？我是这样看的，美本身便富有意义，美育乃是“德、智体、美”四大教育类型中的一种。散文诗的美涵盖了“真、善、美”因素，也就是说，教育意义、思想性和美是一体性的组合。作家创作、读者阅读时，都是整体性地处理和接受的，不必人为地予以分割。

2.诗是抒情的。此观念深入人心，这没有错，但不全面。古典诗学强调“诗缘情”，更强调“诗言志”。所谓“志”，便是“地方志”的那个“志”，指的正是诗的叙事功能。重抒情而轻叙事，是中国诗歌和散文诗的一个弱点。过去有些散文诗只写个人的一点小资情调，从不涉及大千世界、现实人生中的生活，由此散文诗陷于题材单一、内容空虚的窘境，为读者所不取。强化散文诗的叙事功能，并非易事。一叙事，便枯燥，失去诗味，这是不少人望而生畏、知难而退的主要原因。我的经验是，散文诗的叙事必须少而精，不能走散文式贪多求全的路子；更重要的是，要以抒情的手法叙事，将抒情和叙事结合起来，融为一体，就能取得诗化效果。

3.在表现技巧方面，我重视继承从古典到现代的优秀文学传统，譬如重视散文诗的意境美。意境美追求的是作品整体性的完美，注重诗意氛围的营造，使读者有如身临其境的在场感。在向现代艺术技巧借鉴上，我不走全盘照搬的路子，而是根据创作的需要，“拿来”为我所用。譬如散文诗段落多跨时空，大幅度省略、跳跃的结构方式，便是借鉴了现代影视艺术普遍采用的蒙太奇手法。

4.写了四十年散文诗，深为汉语的诗情美所折服。以鲜活的口语为基调，适度吸取仍有生命力的古汉语，效果是很好的。散文诗的语言，与富有诗意美的散文结合，不押韵，但有很强的形象性和情绪性。所谓情绪性，便是语言中的抒情色彩。喜怒哀乐，轻重缓急，以及节奏的快慢，形成不同的语境和贯穿其中的内在音乐感。因而，融入散文诗中的散文语言便与散文作品中的散文语言不一样了，是一种诗化、情绪化和音乐化的语言。循此方向发展下去，将逐步形成一种独特的“散文诗语言”。

四十年辛勤劳动，十三本散文诗集，从中精选出一百余章，就此奉献予您了，敬爱的读者诸君。

2019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