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殷童蜷伏在床底下,思绪一片混沌,还是将三人的对话听得很清楚。
丧失了七情六欲的她,对喜怒哀乐没有强烈的感受,但她们的话还是让她感觉有些沮丧。
她们平时一直都是自己的好同事,好下属,对自己的工作也一向很配合,其中的圆圆脸和娃娃音还将在一周后担任自己结婚时的女傧相。
可是她们刚才一直在谈论自己的不是,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
殷童心里升起一丝怨念。
但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如果换做以前,她会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对她们所说的话给予反驳,或许她还会指责她们虚伪,就在几天前,这几个人还表示绝对支持殷童当选为品质主管,认为陈粒的能力根本就无法和殷童相比。
原来一场车祸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价值。
不再是主管的她,现在什么都不是。
当太阳的最后一道余晖落下,殷童才把头探出床底,看了看钟,快到晚饭时间,于洋应该快来了吧。
幸亏她心中还是有光的。
也许同事会背叛她,但于洋不会。
殷母的手机响了,是于洋的电话,背景很嘈杂,电话里的于洋抬高了音调说,“妈,分公司出了点意外,科长让我立刻赶去处理,恐怕我要出差好几天,这些天是不能来医院了,还请你帮我多照顾童童……”
善解人意的殷母说,“这里有我呢,你忙你的去吧。”
竟然连着两天都不来看自己的未婚妻,你究竟是有多忙,殷童的希望再一次落空。
晚上,病房里的灯熄灭了,医院的楼道里安静下来,殷童有点徬徨,失去了目标的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在过道里徘徊着,紧闭的病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或是呻吟声,值班医生在休息室打盹,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护士在护士台上沙沙地写着交接记录。
在消防通道的楼梯口,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一根接一根的吸烟,今天他在手术责任书上签字的时候,医生告诉他,他的妻子手术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
一个女人站在电梯门口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反反复复说着一句,“再想想办法吧,那点钱怎么够用呢,实在不行把房子卖了也要给我男人治病。”
窗户边,有个女人用手捂着脸无声的哭泣,她的不满两岁的孩子今天做手术,每一针扎在孩子身上比扎在她自己身上还痛苦。
殷童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谁也不能为谁分担。
闲逛了一会儿,她还是回到自己的病房,殷母已经睡着了,面朝自己女儿的床铺。
她的额头上又多了一道浅浅的皱纹,但睡得还是很安稳。
一切都让人感觉沉闷。
如果还有什么地方能让她感觉舒畅的话,就是旷野的公路了。
她是如此地渴望拥抱黑夜,没有别的任何想法,她再一次跳出窗户,直奔23号公路。
今天她的游荡范围不再局限于那片荒废的田地,她来到了不远处的桑树林。
冬天的桑树林枝枯叶落,却让殷童感到一种独特的乐趣,她在枝条间穿梭,趴着枝条翻着跟头,象一只猿猴,无师自通的做着单臂转体360度反握的动作,充分享受着轻盈带给她的愉快感觉。
远离了有人的地方,她感觉忧愁也变少了。
成为一个魂魄还是有很多好处的,不用受身体的禁锢,没有七情六欲的烦恼。
她很想多享受几天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一只斑鸠被殷童惊扰到了,它从鸟窝里探出头来,歪着头看着她,寻思着对方究竟属于一种什么物种。
殷童和它对视了一会,斑鸠大概觉得她是无害的,对她鸣叫一声,表示对方打扰了它的休息,然后又把头埋进了窝里。
这片桑树林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灵气,殷童坐在树枝上的时候,看着天上的月亮,感觉浑身充盈着一种流动的力量,她的身体更轻了,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被清晰的放大,连泥土中正在冬眠的青蛙发出的一声无意识的咕噜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月亮很亮,殷童想起故事书中,很多鬼怪吸收天地精华修炼成精的故事,那时的她从来没有当过真,现在想来,既然有自己这种魂魄的存在,鬼怪一类的东西应该也是存在的,只是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它们。
不知道这是算幸运还是不幸?
也许无常是知道这个问题的。
想起那个无常,殷童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可是他太过诡异,来无影去无踪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殷童胡思乱想一阵,远远的那个加油站的灯光闪闪烁烁,让她又心动起来。
那个杨凡的人,他现在在干什么?
去逛逛吧,反正夜很长,自己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殷童慢悠悠的来到加油站,今天的杨凡没有坐在便利店,他打着手电筒,在加油岛内巡逻,检查附近的电气设备。
这实在是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加油站,两台小流量加油机,看油漆斑驳的样子,已经使用了有些年头了,也许一开始买的就是二手货。
后面的站房也都是简陋的土坯房,外墙抹了白色的涂料,便利店的外墙上张贴着几张促销海报,还有两间黑灯瞎火的也许是仓库,最后一间是厕所,透着象鬼火一样昏黄的灯光。
殷童在加油站内转了两圈,一台加油机上的油枪可能密封圈老化了,不时有油滴落在加油桩上。
她仔细看了看那把形状奇特的加油枪,以前她从来不注意的东西,现在看来都充满了趣味。
“你是来加油的吗?”一个声音传过来。
殷童有点吃惊,她看了看四周,确定周围并没有人。
她转过身,见杨凡正专注的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有点意外,似乎还带着一丝惊喜。
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抬头看了看月亮,殷童醒悟过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凌晨两点,现在的她正是具足人形的时候。
“我,不是来加油的,”殷童一开口,就觉得声音有点飘忽,象是从胸腔而不是从嗓子口发出来的。
但对方好象没有注意,杨凡向四周看了看,并没有看见她的车子,说,“你是怎么过来的?”
殷童有点伤脑筋,该怎么解释自己在这个点出现的原因呢?不管出于哪一方面的考虑,她都不能坦白自己的身份。
“我的车坏了,就停在路边,正等人来拖车呢,我就到处走走。”她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
“如果不急的话,就进便利店坐坐吧。外面太冷了。”杨凡向她发出邀请。
殷童并不介意进去坐坐,虽然她更喜欢呆在外面,但如果有个人能陪自己聊聊天,漫长的夜晚也许会更好打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