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明,庆安街上无人,无人见到他们的狼狈……
可是站在得意楼顶一夜未眠的相春秋却看到了……
相春秋抽出腰间匕首一丢,这匕首竟然飞旋到屋檐边,斩断了屋檐边悬着的灯笼,继而又飞回了相春秋手里。灯笼突然落地,不近不远刚好落在囚车面前,骑马的将士被吓了一跳。
相春秋站在屋顶,任凭那将士如何凶狠的望,也望不到是谁下的手,借他停下的空当,元卿向得意楼上望了一眼。
“干什么呢!还不快走!”前面的将士在催了。
骑马的将士只得作罢继续向前走。
想着元卿往常在得意楼嚣张跋扈的模样,再看到他如今如此狼狈,相春秋心里不免心酸。
皇城外,昊龙军止步,周珏带着二人进了皇城。
元卿以为他们二人会直接去面见皇帝,谁知,周珏牵着他们走向了一个偏僻之处……像是元卿在宫里的住处六角阁。
“首领带我们去哪?”
“天牢。”周珏冷漠的说,“陛下寿宴在即,你们不会打扰任何事的发生。”
“陛下寿宴是一等一的大事,为了这件事,任何事都可以搁置。”赫十方说道。
“呵……你都身陷囹圄了,这个时候阿谀奉承已经没用了。”
“首领错了。我只是在这呆几天,身陷囹圄有点严重了……而且……我相信首领一定会尽快给我个交代。”
周珏只是轻蔑的笑了笑。
“我作为首领调查玉都刺客的助手,首领就这么把我锁了,看来是刺客之事已有眉目了?”元卿故意问道。
“这件事,我自己就可以。殿下已在泥沼之中,好好担心自己吧。”周珏讽刺似的透出几分怜悯的语气。
元卿猜的没错,他们来到了六角阁。
“来这干什么?”元卿不解。
只见周珏放开二人的锁链,向后退了一步,两人脚下突然悬空,继而毫无悬念的坠落下去。
周珏提起后退的脚,轻松的离开了六角阁。
勤政殿里,灯火刚刚熄灭。天亮了。
安王玉远道低着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身着一身淡蓝色衣袍,朴素的不像是皇家子弟。他生的清秀,颇像个女子。他是玉元忍的孩子里最温顺最听话的。
“炎公子最近有招惹什么人吗?”皇帝一边翻看着奏折一边问。
“炎公子是个洒脱之人,他时常出入三教九流之地,儿臣时常见不到他人......”
“那他最近有什么怪异的举动吗?”玉元忍接着问。
“怪异的举动......儿臣前几日在他屋室前,发现了一枚红色的像火的羽毛,在玉国,儿臣才从未见过那样那样灿烂的东西。”远道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向往。
“那枚羽毛可带在身上?”
远道摇摇头。
“去取。”玉元忍低着头冷漠的命令道。
元道赶紧站起身来走去了勤政殿。
此时周珏走了进来:“陛下。九殿下和赫十方已在天牢。”
“知道了。”玉元忍依旧没有抬头,“对了,寿宴之事照常办,乾坤一落园外,卫兵减半。”玉元忍目光骤然一冷,笔尖朱砂色用尽了......
“陛下......”周珏有点吞吞吐吐的。
玉元忍微微皱着眉抬起头来问道:“还有什么事?”
“兵部大臣宗恕之府,该如何安抚?”
“这点小事,不必问我。”玉元忍冷漠道。
“是。”周珏缓缓从勤政殿退出来,关紧了门。
玉元忍抬眼冷冷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光从精雕细刻的窗棱里透出来,灰尘随着他的呼吸而回旋着......
在皇帝玉元忍少年时,母亲曾抱着自己在水井旁看天上的星,他的母亲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她很美,美的令春花秋月失色,让人心甘情愿为她放弃一切,为她去死。这样的美无异于一种温柔的毒。玉元忍继承了她的美貌.......
她好像能一眼看穿王朝更替,她的眼睛像平静的湖水,任凭命运对她如何捉弄,依旧不见半分波澜。她说,天下只有一条龙脉,却被很多人挖开做了传国玉玺……
“龙脉只是个传说,没人曾真的看见。”元忍道。
“天下的主人是大地,而龙脉是大地给万民的赏赐。”
那时元忍笑起来指着漫天星斗:“我就是天下!那龙脉定是给我准备的!”
那个女人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忧心,反而觉得这正是少年意气,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被毁了的龙脉没有能力去保护天下人……”
“母亲!”少年元忍对那个女人说,“我就是天下的龙脉,我保护他们!无论有任何妖魔鬼怪,休想碰我的天下!”
少年的热血还在少年心中沸腾,可元忍不再是少年了……
从那道暗门坠下,元卿被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而赫十方没事人一样的站了起来。
“我一直知道皇城里有个秘密牢房,想不到竟然在这。”元卿揉着疼痛的身子说道。
还没等他们站稳,后面就有个东西推搡着二人,元卿不耐烦的像后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后面推搡自己的“人”竟然是一个被做成铁骷髅的机关人,它们穿着不知何处会迸出暗器的铠甲,让人根本没有想碰它的意思,更没有攻击它们的勇气……
“带我们去哪?”元卿大声问。
“走吧,做它们的人没有赋予它们说话的能力……”赫十方说道。
元卿环视四周,墙壁上燃着红色的火,地上石砖的缝隙看上去黑漆漆的,像是埋着了什么东西……那牢房之顶更黑,仿佛这就是一个深渊的底……
在这迂回的铁壁密道里……仿佛永远走不到头……
元卿刚刚在心里抱怨完,他的头就撞上了墙……到头了……
身后那机关人红色眼珠一转仿佛要掉下来似的,两人身前的墙突然消失,那机关人将赫十方和元卿机械一推,推入了那道墙后……
灰尘味扑入口鼻,赫十方重重咳嗽了几声,他全然不知道自己身下压着一个活人……
“还不起来吗?我快被压死了……”元卿闷闷的说。
赫十方赶忙起身,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按了元卿的脸一下,这一下,元卿疼的不行……
“都怪这破牢房,连个灯都没点……”元卿捂着被按疼的脸说道。
“你……你没事吧?”赫十方有些紧张。
“没事……”元卿嘴里说着没事,心里及其委屈……他摸索着站起身来,身周围空荡荡的,除了赫十方的脚步声,什么都没有。
“我现在和盲人一样了……”
“往日里,我还能看见你,现在,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是不是和死一样了……”
“怎么会!你不是还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元卿尽量大声说,整个屋子里回荡着他的声音,看来这个牢房并不大……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是最好的作案遮羞布了……
赫十方没有知觉,他不知道自己身后被两只不知何处伸开的柔软机械手臂束缚着,它们卷住了赫十方的喉咙,直到赫十方想与元卿说话无法开口时,才察觉到了不对,他挣扎着,他自以为的挣扎着……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存在,此时,他袖间的烟斗掉了下来,一阵清脆回响引领元卿看向那里,烟斗里突然火花迸现……继而一团火云哄的一声照亮了整个牢房……这一瞬间元卿看清了牢房里的一切……那墙壁上机械触手,还有地上,小小的蜘蛛来来回回无声的织网……
赫十方被那机械触手围困着,只剩下两只眼睛……
元卿什么也不顾,他冲了上去,那团火突然间灭了……元卿凭着记忆拉扯着机械触手,打着那东西尤其的固执,半分也奈何不了……元卿抱着头冷静的蹲在地上,他仔细思考着平生所学,到底什么,才能与这些机关对抗……
机关……机关……那些蜘蛛在织网,织网……蜘蛛……元卿站起身来,极力维持着冷静,可却来来回回原地踱步,脚下的蜘蛛也是机关,硌脚的很……蜘蛛……刚刚机械触手运作,脚下的蜘蛛却不停的结网……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傀儡戏……有人背后牵着丝,有人台前舞着戏……丝……丝!
“机关……机关只要断了一根弦,一个齿轮就会瘫痪!”元卿跪在地上用力撕扯着地上的丝,那宛如钢丝的东西,生生将元卿的手扯下一层肉,他痛的趴在了地上……是他考虑太少,这样机关的丝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扯断……
他忍着疼,咬住一根丝,就死死的咬着,咬到牙齿都碎了一颗……那他就换一边咬……他不愿意赫十方死去,不愿意!任何的能留住他的机会他都要试!
突然,嘣的一声,有一根丝断了……只听机械触手突然散开,钢铁互相碰撞的声音……蜘蛛停止结网了,整个牢房的机关都停止了。
元卿站起身来,说了一句:“你还活着吗?”
“活着。”
元卿松了一口气,卸去力气倒在地上,赫十方循声跑过去问:“你还活着吗?”
“活着。”
元卿的脸上突然有一滴滴湿润,他不知道是泪还是血……他伸手去触摸,却发现身前一片空洞……
“你在哪?”元卿急切的问。
“找我的烟斗。”
“你的筋骨又开始疼了吗?”
“没有……”
元卿吁了口气坐在地上说道:“这机关牢房,处处危机,玉元忍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
“机关牢房严密,根本逃不了。”赫十方说道。
元卿微微低着头,他微微皱着眉,心中疑虑着什么。
突然元卿身下的石地开始晃动,还没等他喊出声来,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里,赫十方察觉异常,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对了他没有知觉......他轻轻的抽了一口烟斗,一星火光让牢房骤然明亮,墙壁上的机关触手,地上繁复的坚韧蛛丝,还有蠢蠢欲动的银色蜘蛛......唯独不见元卿的踪迹......火光灭了。
刚刚的异动,难道是元卿误触了其他机关?还是,他给自己留了逃出去的后路?他试探性的寻找着地上那个特殊的声音,靠着一双静静听着异动。
“我知道是你。”元卿落在另一个牢房里,铁索吊着油灯,石壁凹凸不平,好歹光很充足。
那个着黑衣蒙面的男人站在元卿面前,向他伸出了手,元卿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黑衣人看了看他受伤的手,还有嘴角流出的血,沉默片刻:“我已经把你没拿的东西拿回来了,犹犹豫豫可不像你。”黑衣人不紧不慢的说。
“你不是说允许我做梦的吗?”元卿看着黑衣人,黑衣人的眼睛透过黑纱闪着微微的冷光。
他缓缓靠近元卿:“那你喜欢做梦,还是喜欢现实?”
元卿微微低着头,他没有说话。
黑衣人只是靠近他,把他揽在怀里,元卿能听到他的心跳,不快不慢沉稳的心跳......
“我们的命运早就纠缠在一起了......”黑衣人低声说道。
元卿不知是开心还是失望:“你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还有,看看你。”黑衣人冷冷说道,“记住,梦是会醒的,该去的人回不来。这个世界上,只有绊脚石和垫脚石。”
“那我呢,我是绊脚石,还是垫脚石?你趁着新兵营空虚取回东西,是不是恰恰说明,你已经不相信我了?”元卿追问。
黑衣人猛然靠近元卿,他紧紧的抱着他,低头吻着他的额头,虽然隔着黑纱,但元卿仍然能感受那一点吻的冰凉。
“不要背叛我。”黑衣男人这句话明明警告,却颇有几分祈求的意味......
他走了。
元卿自己呆在这个牢房里,好静啊......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这层外衣还要撑多久......
敬春殿里,皇后木然的坐在软塌上,元初坐在桌前,她抬起头对皇后说:“母亲,哥哥去哪了?”
“宗府。”皇后疲惫的托着额头无力的说道。
“母亲......宗恕死了......女儿还要嫁给宗澜吗.......”她小心翼翼的问着。
“嫁!宗澜会承袭宗恕官职,没有宗恕,他定然什么都听你的!”皇后有些疯狂,元初有些害怕。她站起身来,转身刚要离开敬春殿,发现皇帝走了进来。
元初立刻行礼道:“父皇......”
玉元忍笑着牵着元初的手坐在桌旁,皇后即刻跪地行礼:“陛下来,怎么也不叫下人通报一声。”皇后低着头,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怕皇帝听到了她方才的话。
“皇后曾是姬国圣女,与朕结为夫妻三十载,从未有过欢颜。是朕少给了你什么吗?”
皇后极力压抑着惊慌:“陛下多虑了,陛下一如往日,风华正茂,臣妾年纪大了,不似从前,日日忧心陛下会不把臣妾放在心上。”
玉元忍冷冷一笑回应道:“皇后不必忧心。朕,从未把你放在心上。”
皇后低着头,隐忍着不敢发作。她咬着红红的唇,眼睛红红的。
“宗恕暴毙,宗澜便继续在昊龙军中任职。元彻不是总想参军为朕效力吗,那就谴他去震元军吧。元初不是与朕说,喜欢宗澜吗,待朕寿宴后,便赐婚你们。”皇帝冷漠说完,起身离开了。
元初赶紧把皇后扶起来:“母亲,哥哥可以去震元军中了,您不高兴吗?”
皇后脸色憔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高兴......”她神色恍惚着,被元初搀扶着坐在软塌上。皇后忽然无声的哭了起来,元初忙安慰她:“母亲得偿所愿,为何要哭?”
“母亲不该无所不用其极牺牲了你......”
“这只是个意外啊......宗澜也很好,他能继续在昊龙军中呢,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做首领......我和哥哥都会独当一面,母亲就能安枕无忧了吧。”元初的安慰里透着无奈,“母亲,我们是无法反抗父皇的......我们的聪明也只是自作聪明而已......”
玉都宗府,白练舞长空......
宗澜披麻戴孝跪在宗恕的陵寝前,不言不语,不悲不哀。
长街上,路过的百姓都议论纷纷:“昨天我还见宗大人,今天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了?”
“给皇帝当差,拿命当呢......”
“你听说没有,咱们这皇帝被称为妖帝啊,时间好像在他身上停止了一样。”
“要是那样的话,不是神,就是妖......”
还未踏入宗府的元彻听见了一切......
他缓缓走入灵堂,代母亲意愿,为宗恕上了柱香。
“宗大人为何会突然......”
“天有不测风云,何况是人。”宗澜一点都不悲伤,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很平常。元彻没有再多问,留下了母亲交代的财物,便离开了。
“元卿!”机关牢房里,赫十方没有探到什么,索性,他喊了一声,铜墙铁壁只回荡他一人的回声。
午后,天有些阴。远道入皇城勤政殿,为皇帝送来了那片火一样的羽毛。
那羽毛确实如一团火一样,在黑暗处,宛如一盏灯火。
此时,元彻受召前来,虽是兄弟,远道与元彻并未多见过几面。
元道只是木然的站在旁边。元彻行礼道:“父皇叫儿臣有何吩咐?”
“朕封你为震元军首领,领兵三千,把悍宇太子尸首送回悍宇,之后随北境昊龙军镇守北境。”玉元忍严肃的递给他一纸封书。
元彻怔在原地,他微微低着头,不知说些什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去看看你母亲吧。”皇帝假意关切道。
“父皇几日后便是您的寿辰......”
“无妨,你急于为国尽忠,就该刻不容缓。”玉元忍冷漠的看着他,元彻猛然想去坊间对于玉元忍的传说......不由的心生寒凉。他行礼持封书缓缓离去。
远道看着元彻的模样不由的生出一丝恐惧。
“父皇,儿臣可以回府了吗?”远道小心翼翼的问。
“走吧。”玉元忍低着头轻声回应道。
远道小心翼翼的离开了勤政殿,他从未觉得回府的路那样的长。
玉元忍仔细端详着那片火羽,脑海里忽然窜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温漱......她从云罗回来时,红衣上曾落下这样一片火羽......
“已灭的云罗......”玉元忍冷冷一笑,将火羽在指尖一捻,火羽化作了红色的尘埃飘落在地上。
敬春殿里,皇后忽然多了许多白发。
元彻,跪在地上与皇后拜别:“儿臣要去带兵守护北境了,带的是震元军。”元彻跪在地上,悄悄的流着泪。
“震元军不过刚刚入营的新兵,毫无作战经验,你又如何平安走到北境啊!”皇后忍着眼泪说道。她脸色苍白,手里还握着那本经书。
“母亲放心,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元彻一直不敢抬头看皇后,他起身,决绝转身离开了敬春殿。
元初追了出去:“哥哥走的这么急吗?”
“父皇说了,即刻启程。”他还是走了,半点也没有回头。
“陛下,春秋典当行的相老板求见。”侍奴在外通报着。
“让他在偏殿等朕。”玉元忍不紧不慢的放下笔,白纸之上,画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他起身以书本盖住笔迹,离开了勤政殿。
偏殿里,雕窗大开,红纱浮动,相春秋一身银绣蓝衣,坐在桌旁,等他。
“陛下的生活如此乏味吗?连个香都不点?”相春秋笑笑拿出一个盒子放在了桌上。他们之间交情不浅,自然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玉元忍打开盒子一看,是另一半天雪......
“相先生把此物送来是何意?”
“有人要我拿这个东西换一条人命。”相春秋淡淡一笑,站起身来缓缓向门外走去。
玉元忍看着那块天雪皱起了眉头:“我最不愿意承认的,竟然是真的......”
“赫震孤勇一生,不愿受你封赏,就是不愿落入朝堂漩涡之中。因为朝堂之上,情字薄。”相春秋已走出了门,他的身影缓缓在红纱浮影里模糊了。
玉元忍想起赫震出征前,视死如归的样子......
玉元忍握着那块天雪宝玉轻声痛道:“朕给你封赏,你却只想做朕的雇佣军,把所有的恩义都藏在一柄兵符里,你以为你很伟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