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到达雪都城时,已经是十多天之后的黄昏了,他们找江南天父亲处置好了货物,便落脚在原来的熙春楼改成的熙春客栈。
这里到钟青莲的家里,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上古风思兄心切,刚落脚便要道一木带他去见钟青莲,三个人便留着路上的妆容,去了钟青莲家。
钟青莲住在巷头深处一个四进的院落里,各门厅处雕梁画檐,细节上的精致不输皇宫。考虑到上古云还在钟青莲手上,道一木便走至正门,让门童去通报了一声。
而后他们三个人便被引进了堂屋。
钟青莲并没有出来迎接。三个人进入屋内时,只见钟青莲坐在太师椅上,桌子上放了一叠茶盏,他正将碟里的茶一饮而下,而后肥腻呆滞的脸上现出满意之色,又命旁边的丫鬟新倒上一盏。
知他三人进来,头也不转,只对着管家说了声:“给这三位客人赐座。”
道一木心有不满,但是奈何今日过来是有求于他,便按捺住自己,隐忍了下来。
倒是旁边的上古风忍不住了,问道:“上古云在哪里?快带我们见他。”
钟青莲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放下了茶盏,命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
“一千两银子带来了吗?”钟青莲傲慢地问道。因为易了妆容,钟青莲看了良久才把三人辨认出来。
上古风道:“我们见到人,才会把钱给你。”
“这可不行,万一你们给了我钱,以后又把这钱从我手里抢回去了呢?是吧,道姑娘,这事你可是干过一次的。”
道一木知道他是想借机为上次她要回五百两的事情出气。
其实现在对付他也简单,只要一把剑搁到钟青莲的脖颈上,一切都好谈判,只是现在看不到上古云在哪里,为了上古云的安全考虑,还是要认怂才好。
她便说道:“看来钟大人还记得此事啊,上次确实是本姑娘的错,这样好了,我把上次从您这里拿走的五百两银子再还给您,钟大人看看意下如何?”
钟青莲一听,眼中亮出了一道光:“道神师果然是爽快之人,谈起事来毫不费劲儿。只是,你们得把这一千五百两银子放到我眼皮子底下,让我看到了,我才可能把上古云拉出来让你们瞧瞧。”
“现在看不到人,我们哪里知道这银子是不是白拿了呢?这样吧,我们先看一眼,只要看到人还在,我们现在就回去拿钱。”
钟青莲思索了一下,便说:“道神师可是天刹神师,武功高超,法力无边,要是让你们看见了上古云,你一把剑搁我脖子上,人被你们抢走这可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钟青莲肥腻呆滞的脸上,一对乌溜的眼珠子来回转动,这精明的眼跟他的脸显得极为不搭。道一木看着这张像被蒸过之后又坐扁了的发面大饼一样的脸,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但是为了上古云,便又忍了下去,回头对上古风和道承天讲道:“出去接一下送钱的人。”
他们们之前嘱托了江南天父亲帮忙筹钱,并约定了直接送到钟府,按照约定的时间,此时应该快要到了。
道承天和上古风拿着沉沉的银子,到了钟府的堂屋,抖了抖对钟青莲说:“银子都在这里,可以放人了吗?”
钟青莲眯着眼睛,瞅了下份量:“这可只有一千两,道神师答应我的可是一千五百两。”
道一木心想,这人不需要动手查看,隔着袋子就能判断这银两的数量,想必是拿了不知多少人的钱财。
她便把天刹神师独有的紫晶挂坠从脖子上摘了下来,这是之前道承天还给她的;又拿下亚宁王从小送给她的紫晶手串。在钟青莲面前抖了抖:“这两个加起来,可以了么?”
道承天在一旁赶紧劝道:“姐姐,这天刹的紫晶挂坠可是世间少有的宝物,你不能再让它离开你了,要不用我的紫晶手链抵上吧。”
道一木把道承天拿出的东西推了回去,朗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钟大人最想要的自然是这天刹神师的紫晶挂坠。”
钟青莲大喜于色,天刹神师的宝物是这世间唯二的宝物,若能拿过来珍藏,以后必定会价值大增,嘴上却道:“老臣也不想太贪心,这些也就勉强能凑够五百两,看在你们辛苦从朗界过来的份上,老臣就收下了。”
说罢,便伸手去够道一木手中的紫晶饰物。
道一木立刻把东西收了回来:“上古云在哪里?看不到人,你可什么都拿不到。”
钟青莲便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一盏马头灯,点上,而后出了堂屋,几个人便赶紧跟在后面。
钟青莲带着他们穿过堂屋旁边留下来的一条小道,来到后面的柴房里。
打开柴房门口,三个人却并未看到任何人影。
钟青莲道:“莫急,莫急!”便走进去,把堆着的柴草一点点挪开,里面现出一个气若游丝的人,随着柴草的挪动,里面的人毫无反应。
道一木定睛一看,果然是上古云,便急忙赶上前去。见他面色苍白,干裂的嘴唇几乎毫无血色,额头上沁满汗珠,裤子和衣服上都是血,血迹已经被烘干,衣服摸上去硬邦邦的。
道一木看到这副惨状,眼角忍不住划出一滴泪来。
凄然地说了一声:“都是我的错。”
道承天心中泛起愧疚之意,直接跪在了上古云身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此前只见过这个男子嚣张跋扈的一面,今日见到此情此景,暗暗期待并不是他。
上古风从未见过哥哥,不敢相信第一次相见,竟是如此惨状,心中疼痛,却不知该做些什么,便冲着钟青莲喊道:“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钟青莲面有不悦:“是他自己嘴硬,得罪了天降帝,天降帝命人给他施了宫刑,又在这腹上刺了一刀,老臣可是费了劲儿才把他的命给保了下来,你有气呐,冲天降帝撒去,别对着老臣嚷嚷。”
道一木细思了一下,依碧婉对上古云的感情,即便上古云回来后,对碧婉不愿讲述太多,最多也只是情感上的疏离,缘何碧婉对他下此狠手。
联想到上次钟青莲便以石才人消失一事威胁道承天,想必此次钟青莲为了在碧婉面前邀功,必然说了些关于上古云的秘密,碧婉才会责问于他,才闹到此种地步。
她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怒火,拔剑指向了钟青莲的胸口。
问道:“你到底在天降帝面前说了些什么?为何天降帝会如此对他?”
钟青莲看到胸口的剑,面有惧色,做出无辜的样子道:“臣只是看到过石才人在皇子院附近消失一事,便将此告诉了天降帝。前几日石才人换了便衣,跑到皇子院准备再次逃走,便被抓了个现行,天降帝问他去哪儿,他又打死也不说。
他作为花界大皇子的真实身份,可是天降帝自己查到的。”
道承天在一旁听得愤然:“什么!你一面威胁我,勒索五百两银子,一面又将此事告知了天降帝,你真是……真是狼心狗肺!我要杀了你!”
道承天说完,便把剑放在了钟青莲的脖子上。
钟青莲被两把剑指着,身体不敢动,眼珠子在两把剑之间游离,用他尖细的声音说道:“我早就料到你们如此没有契约精神,还好我事先准备了一手。上古云被我下了毒,你们把银子和天刹神师紫晶挂坠留下,把人抬走,明天我会命人把解药送过去。”
道一木好像并不感到意外,手一用力,便将剑刺入了钟青莲的左胸口。钟青莲喷了一口血出来,倒在地上。
道承天吓得早就松了手上的剑,上古风跑过来冲道一木怒喊道:“你怎么把他杀了!你没听到他的话吗?现在我们去哪儿找解药去?他已经受了这么多苦了,为什么就不能再忍忍!”
道一木平复了下心绪,看着满脸绝望的上古风:“我第一眼看到上古云时,就知道他中了什么毒,解药我自己就有。钟青莲恶贯满盈,贪得无厌,你哥哥被折磨至今天这样,都是被他害的,这种人早该被除掉了!”
外面已经升起了月亮,上古风小心地背起哥哥,道一木将侍从们用飞镖放倒,四个人在夜色中离开了钟府。为了给上古云一个安稳的修养环境,他们便连夜去了秘境。
重生寺里,亚宁王和七个小僧连夜为上古云清理了伤口,给他换上了一身温暖干净的衣服,又将道一木交于他们的解药煎了,喂上古云喝下。
道一木毫无睡意,便在寺院中踱步。她想起几十日之前,她在重生寺中请求上古云的事情。她为什么会去请求上古云呢?仅仅是为了她自己对道承天的一个承诺。
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她无意中牺牲了上古云。
她知道宫刑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他一切的幸福幻影,都像个泡泡一样破灭了。
她用自己的一个自私的请求,就这么随意地支配了别人的命运。
如果从此将自己置于此事之外,她便会忘了这件事。她知道大脑里自私的基因,会让人们忘掉令自己愧疚和不愉悦的事情。到时候上古云一生的苦痛,只不过是她偶尔夜深人静思考人生时泛起的一丝遗憾的记忆。
因是一粒沙,果是一座山。
她不允许自己这么自私。
她脑海里闪现出江南天的影子,她拼命地挣扎,最终还是做了个决定。
等到上古云醒来,她会告诉上古云,她余生都会陪伴在他身边。只有进入别人的生活里,进入到痛苦里,才能对苦难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