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本是前往朗界的出发之日,冷月按照之前跟花荣的约定,在清凉山脚下一处无人的民舍中会面,而后三人一起连夜赶往朗界。
可是一直等到月亮升起,花荣都没有出现。
道一木和冷月自然想到花荣可能是遇险不能前来。
“除了皇宫,她哪里都不会去,应该是被困在皇宫里了。我们去救她!”道一木提议。
但是冷月不同意:“我好不容易护你平安长大,怎可能让你涉此险境。”
一木嘟嘟嘴,她好像很难改掉这个从儿时就养成的习惯了。
“是的,我是一个天刹神师,你们总赋予这个头衔更高的价值,可是,我终究不过是一个平等的生命,我和花荣,和你,和所有人一样,我们拥有的生命是平等的。你们总以为保护我是在为我好,可是,天赐神力给我,就意味着降大任于我,我却为了那些不可名状的价值,一直都躲在你们的庇护之中,我又何曾有一丝作为天刹神师的尊严。”
一木有些激动,说到动情处,眼里噙着的泪水反射出一丝亮光。
见冷月没有反应,她继续道:“让我去吧,好好活着不是我最大的价值,拯救生命才是。”
冷月从来没看到过一木如此严肃的样子,在她眼里,道一木在行为上一直表现得是个听话的少女,这次一番话,让她有些意外,拗不过她,就只好说:“那我跟你一块儿去。”
她们两人扮作男子,回到了多年未见的雪都。
道一木对这里的记忆,仅限于十三年前,跟着母亲从这里去往古云庵时路过的所见。
她离开时,街市就有些冷清,此次回来,仍然没有多大起色。
街道两旁的铺子,只开了零星的几家。
一队人骑着马匹穿过街道,吓得行人四处逃窜,这些人却毫无抱歉之意,大摇大摆地下了马,停在一处卖瓷器的小贩前,领头的人穿着官服,形貌却有些令人生怖,一只眼睛上罩了一个圆形的黑色布垫,另一只眼睛上,靠近眉骨的地方有一道疤,声音凶狠:“上个月的税还没有交,再不交,我们把这个铺子给你砸了。”
店主人是个瘦弱矮小的男人,一脸的笑意和怕意:“各位官爷,小的实在是交不起您这税啊,求您给小的一条生路吧。”
领头的人不由分说,便把店主人的领子揪了起来,力气之大,店主人被他拎得双脚离地。
“那我让你看看我们官爷的诚信,我们可是说到做到!”说完他挥手示意后边跟着的四个人:“给我砸!”
没等冷月发现,道一木已经起身飞到了小贩前,在地面上踩了一下,借着旋转的力量,把几个正欲砸向瓷器的人各踢了一脚。
这一脚力道太大,被踢的几个人纷纷叫苦连天,倒地不起。
独眼的领头人看到有人坏事,气不打一处来:“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道一木生平最痛快的事就是看这些耀武扬威的人被打脸,便带着讥讽之意,用搞怪的语气说:“这位独眼龙叔叔,我好怕你哦,你是哪路英雄,倒是报上名来呀!”
独眼人用手拍拍胸脯:“在下当朝户部尚书的小舅子,人称‘独眼龙’,你去这条街上打听下,谁人不知道老子。”
“独眼可以,龙就免了,我看你应该叫独眼虫。”一木毫不客气。
“你……好的,你等着,我找人来削你。”独眼男子说完,气得掉头就走,后面跟着的四个男子也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摊主再三对一木道谢。但是道一木知道自己这次出手相救,以后独眼虫必定会迁怒于摊主,这个男子往后的生路也就被断了。
便将脖子上戴着的一条金链子摘下,递给了摊主,一幅出手阔绰的做派。
“这位大哥,你的瓷器跟铺子我都买了,这地方你待下去太危险,赶紧拿着这些钱另找地方吧。”这条链子是当年离开雪界皇宫时她戴在身上的。最近下山,她便翻了出来,戴在脖子上当钱花。
摊主脸上却表现出一副为难之意,但也并没有要推辞的意思。
一木便继续诚意地劝说:“不用不好意思,这是我应该做的。”她一边说一边已经想象着自己默默做完好事又留完名的潇洒自豪感,从此民间又多了一个行侠仗义的冉冉之星。
她甚至决定了自己在江湖上的艺名就叫霹雳娇娃,听起来有点俗,但是美啊。
摊主脸上都急出汗来,努力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小公子,您这点钱……也不够啊……”
道一木感觉此时脑海里有一只乌鸦飞过,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乌鸦在寂静无人的天空中嘎~嘎的叫声,如果她现在能看到自己的脸,那么这脸上一定布满了黑线。
但是她怎么可能丢了自己作为“英雄”的面子,便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玉佩出来:“我刚刚忘记加这个了。加上这个,够了吧。”
摊主擦擦汗,客气地笑着说:“还……还是不够啊。”
道一木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我靠,这可是我全部的家当啊,合着我是穷装大喽。’
冷月跑过来制止了一木:“你呀,别给人家添乱了。”
而后她对摊主说:“大哥您别跟这位小公子见外,这是一点心意,去找个马车,把店铺搬了吧。”只见冷月从袖子里拿了三两银子出来。
“这怎么敢使得。”摊主推辞着不敢拿。
冷月道:“现在这世道,百姓生存不易,您就收下吧。”
然后拉着一脸呆萌的道一木往前走去。
没过多久两人便到了皇宫附近。
此时天色将黑,宫里的灯火已经燃起来。午门上面的城楼上戒备森严,每隔一米就有一个侍卫。
“从西门进。”冷月提议。
她对皇宫的结构更了解,西门平时是留给太监宫女们日常出入用的,在几个宫门中所代表的地位最低,防守也是最弱。
她们不敢贴着城墙走,一路上都混迹在行人之中,终于到了西门处。
西门没有城楼,只有一处用来瞭望的角楼。上面站着两个侍卫,分守角楼的南北两侧。
道一木纵身一跃,很容易便飞到了角楼上。南侧的侍卫听到动静,刚想回头,已经被她一招点中昏睡穴。
若是侍卫倒下,必定会被下面巡逻的人发现,她便将侍卫缓缓靠在了角楼的柱子上,从远处看,似是站着的样子。北侧的侍卫也被她以同样的方式搞定。而后她便示意楼下的冷月进来。
除开之前街上展示的雕虫小技,这还是冷月第一次见识到道一木的轻功和擒拿本领。果真是天刹神师的身手,干净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冷月凭着她对宫里的印象,找到了内务房的仓库,两个人换上了太监的服饰。
花荣既然是假扮成神师盟主来到宫中,要么困在道承天的住处,天刹神师殿内,要么就是被困在了冠华宫里。
她们二人便决定先来天刹神师殿打探情况。
皇宫的防守历来是外面严,里面松,两人都躲过了宫门角楼上的侍卫,要绕开天刹殿内的侍卫自然是轻而易举。
天刹神师内殿里黑黝黝的,只有殿中央燃着一跟蜡烛,这个小小的烛光,在偌大的殿内,显得极为微弱。
道一木透过窗格,在微弱的光中,努力寻找人影和任何可疑的线索。
她本能觉得这殿里有人,黑暗中似有隐约的抽泣声。
过了良久,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一木等不及,示意冷月继续在殿外等候,自己便把殿门轻轻打开,迅速走了进去。门的吱呀声在冷寂的夜里听上去特别刺耳。
只听黑暗中,有个脆弱无助的少年的声音传来:“何人在此。”
这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哭泣。
一木心想这便是道承天,从血缘关系上看,算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这个声音让她放低了戒备心,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她依稀看到在黑暗中,一张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年的脸庞在向这边张望。
她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便用和善的语气回复了一句:“我来找人。”
“是找他吗?”少年满脸沮丧,抽泣着把燃着的蜡烛拿到地上。
一木这才看清地上躺着一个人,她心里一下子冰凉了下来,这必然就是花荣了。
她赶紧凑过去,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地上的人着了一身黑袍,脸依然遮着。
她想看下花荣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便本能地去揭她面上的黑色布罩,却被道承天挡掉了。
“他让我承诺过,无论何时都不能揭开他的面罩。”
“为什么?”
“因为神师盟主一旦被揭开面罩,就会消失得毫无影踪,再也不回来。”
一木不知这个说法的真假,反正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去揭开神师盟主的黑色面罩。
但是眼下搞清楚状况要紧,她便对少年说:“我学过医,我来探一下她的脉息。”
少年绝望地摇摇头,开始哭出了声音:“没用的,他中了毒,活不久了。”
道一木变得极为紧张,呼吸都有些局促,她紧追着问道承天:“为什么会中毒,谁给她下的毒?”
少年哭得更厉害了,在一片抽泣声中,断断续续地讲了一句话:“我母亲让我在学成之日给神师盟主下毒,说只要这样,以后不会有任何人管我,她也可以少一个厉害的竞争对手。”
道承天一出生就被人奉为天刹,母亲和众人对他的期待自是极高。而他总因这种身份和自己在修炼过程中的困难,生出种种痛楚,这些痛苦,很多时候只能对神师盟主吐露。作为师父,神师盟主对他却并没有冰冷的高要求和说教,反而总是宽慰他。
因而道承天觉得神师盟主是自己在艰难岁月中的一道亮光。
他虽然很排斥学习,却总是盼望神师盟主出现。他对神师盟主的情感,已经不仅仅是师徒那么简单,与他而言,更是一份孤寂中如亲人般的情感寄托。
而后他又继续解释:“我一直下不了决心。今天是我的学成之日,母亲让太监端了一碗酒过来,让我敬给神师盟主,我应该能想到里面有毒的,但是……我还是没有足够的戒备心……”
道一木心里的恨一下子涌上来,上下牙齿咬在一起,她似乎能听到牙齿松动的声音。
冷月在窗外听着觉得不妙,便也进来,看到此番情景,又是伤心又是震惊。
道一木想着不能就这样放弃,还是坚持要把她背出去解救。
道承天看到道一木和冷月都是蒙着脸,只露出了眼睛,便想问明身份,一来是想着后面还可以打探神师盟主的生死消息,二来他对二人的来历和跟神师盟主的关系,感到一头雾水。
可道一木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天刹神师课程里曾有一节课程,叫做《狡兔三窟》。这门课讲的是密布在三界知名建筑里,专门给神师逃生用的秘密通道。
说来也奇怪,这些通道,只有单向路线,起点是确定的,终点却未提及。
冷月和一木轮流背着花荣,必定飞不过高高的城墙。好在一木知道皇宫里就有一条给她用的逃生通道。
她便带了冷月,往书本的地图中标注的地方走去。
十几年前,一圆大师解救熹妃和几个皇子的时候,也是带他们从这条通道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