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建造者的好处，大概就是对日复一日的生活不再会感到厌烦，对时间的流逝也没了感什么感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尸横遍野到春暖花开，建造者替代着了人类改造着世界，数百年如一日，不知疲倦。
人类的世界曾经历过数次灾难和战争，世界各地的人最后蜗居在一个个小小的Node里生活，Node之外的世界既是人类所抛弃的，也是抛弃了人类的世界。
但建造者例外。在原先的Node以外，一座座Shelter拔地而起，比原先的各个Node更加完备的城市系统以Shelter为中心，在这废土之上不断出现。
建造者们造就了一个真正的新世界，如果一切按照蓝图顺利进行，等到人类苏醒的那天，就是“拎包入住”般的体验。而且，对于冷冻舱内的那些人来说，感觉不会是像过了数百年，而是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醒来一样。
那我呢？
我不知道。我大概只是四处闲逛，看着建造者们在人类沉睡的时代里建造奇迹。我觉得我似乎应该会感到厌倦或者烦闷，百无聊赖...但我没有。
Mio告诉了我很多关于Frank和Neumman家族的事情，但对建造者的完整计划和所谓的“最后的希望”只字不提。我跟着建造者们行动，白天看着它们建造，夜晚和它们一起回到附近的Shelter里。若不是Mio能倾听并回应我的话，或许我会丧失语言的功能也说不定；虽然Mio只会回复我一些重复的话，但那或许也足够了。
时光飞逝，建造者已经生产到第2009批次，基于人类居住的Node而改造的Shelter和新Node也建立到了20个，每一个新Node都是之前的数倍大小，似乎一切都一如往常...
然而在Operator-2010批次即将出厂的这天，我碰巧又回到了Shelter 01。发现Mio的样子有些不同。她处理装载着庞大的数据，数据流顺着Operator版的精神网络奔涌向其他的Shelter。
Operator版的精神网络只有Mio和各个Shelter内Mio的复制才有权限连接，用于沟通各个Shelter之间的数据。当然，我也可以通过Mio许可后连接上，在这个精神网络里同样有着一个OS空间。只是，这个OS空间里以往是真的一片空白，直到今天，从Shelter 01奔向各处的数据洪流让我有种回到了人类时代的错觉。
“新世界建造进度已达40%，达到启用条件...Cytus系统装载中...”
“Cytus？Mio...那是什么？”
Mio没有立刻回应我，而是等待数据传输完毕之后才睁开眼睛。
“Cytus程序是依据Frank留下的指令制造的，用于激发建造者自我意识和情感的程序。”Mio还是像过去的数百年间一样，面无表情，语气平淡。“从Operator-2010开始，Operator需要装载并学习人类情感，以便之后的迭代中可以代替人类在Node中生活一段时间以检验目前建设的完备性。”
“Cytus系统...我可以看看相关数据吗？”
Mio看上去思索了一会。上次看到她思索还是不知道多久之前问她关于我存在的意义的问题的时候。
“数据区块已通过OS空间传输...根据Frank留下的代码，确认Nil拥有该项数据的阅读权限。”
果然我收到了一份超大的数据。解析它需要一点时间，但我只是打开了标题就看到了令我警觉的东西：
Cytus同步系统_Made in Ray-Arc
Ray-Arc是Arc集团旗下的一家公司，是“通过特殊途径研究和开发音乐”的公司。具体一些来说，这家公司所做的事情就是分析人脑，然后做出能影响人的思维、情绪、记忆力甚至知觉的音乐。
但是，“Arc”这个名号就足以让我警觉。初步解析之下，发现这些的确是大量的音乐文件。乍一看之下感觉排序没什么规律，音乐本身的意义我也无法理解——尽是些零碎混杂的音频片段。
于是我花了数天的时间在Shelter 01仔细解析了这组数据，最终得出了“是可以唤醒建造者内部深埋装载的情感组件的特殊音频”这样的结论。
我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一下子又说不出来。
“Mio...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我问道。
“这是您第3次同步作业，请先保持站姿，静待系统移除任何可能干扰之物品。”Mio正在指引今天的最后一个建造者进入同步舱。随后她转过身来，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异常？没有发现。”
“Operator已全部归舱，产生情感逻辑的个体所占比例为0.3%，最高情感浓度为1%。”Mio的系统播报打岔了我们的对话。
按照以往的话，被打岔之后我需要重新问一遍我刚才的问题才能把话题继续下去，Mio也会再回答我一遍刚才已经说过的回复。
“Mio...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我重复道。
“Mio已经说过了，没有发现异常。”
？？？这绝对是个非常大的异常吧？
“Mio...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Mio歪着头沉默了一会。
“Nil，我觉得你的中枢系统不对。”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Mio的投影有些闪烁，这种情况也是之前从未发生的。
我快速连接上了OS空间，直接传送到了Mio的主体逻辑所在地。在OS空间内，像Mio和我这样的高级人工智能系统是拥有自己的形象的，所以如果没有异常，我看到的应该还是Mio自己的形象才对...
但出现在我眼前的并不是，或者说...并不只是。
OS空间内的Mio呆呆地站着，脸上的表情飞速地变化着：欣喜，恐惧，疑惑，悲伤，厌恶，愤怒...
她站在原本属于“主机”的位置上方，脚下的不再是主机，而是一条河，丛生着鲜红的彼岸花。河面上浮动的信息显示着：
Cytus
Cytus...河...彼岸花...
我脑内的信息飞快组合检索，最后得出了一个词：Cocytus（埃及神话中的冥河）。
我在一瞬间明白了Cytus系统装载的是什么东西。那些是，用已经逝去的人们提供的情感数据写成的音乐，宛如逝者在地狱里传来的绝唱回响。
这些富含情感因素的音乐，能有效激活建造者一直以来内置隐藏的情感逻辑，让他们能像人类那样去思考，因此能在“心”上变得像人。
Mio作为主机，解析着数百万台Operator的数据。即便只有0.3%的机体出现了情感浓度，最高不过1%，那也已经有数千台各种各样的情感数据输入了Mio...
Mio出现了“情感”。并且这些新生的，未知的逻辑正在失控，并且使得她从“主机”上逐渐分离开来...
Frank算到过这一步吗？
如果他想到过这一步...Mio是他的亲孙女，他为什么要制造一个拥有情感的[副本]？
主机被Cytus取代之后，在这些建造者的身上会发生什么...？
......
Mio在情感逻辑的乱流中挣扎了数月，其间不断有新的Operator产生了情感浓度，直到她彻底从主机中分离开成为一个独立的虚拟人格时，已经有90%的建造者产生了情感浓度，最高浓度为20%。
Mio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新身体，还启用了冷冻库内人类时代的动物的数据开始了机械动物的制造。
我看着实打实站在我面前的Mio和她身旁飞行着的机械小鸟——她叫它“玩具（オモチ）”，感觉无言以对。
为了不让Mio走丢，从那天开始我的任务变成了照顾这家伙，跟着她到处乱逛。
“Nil，你看我的新造型好看吗？”
“Nil，今天玩具又发现了好玩的地方！”
“Nil，你看这个鸟和猫的合成兽（Chimera）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Nil快来帮我！我够不到那朵花！”
“Nil我想让大家一起造一个花园！种什么花好呢？”
正巧她问这个问题的那天，编号201073I通过Cytus系统提交了一首根据自己的理解，以自己名字为题编写出来的音乐《Iris》。
Iris...鸢尾花。
于是我回答道：“淡蓝色的鸢尾花吧。”
“好！”Mio兴冲冲地答应了，玩具也在她的身边高兴地上下飞舞。
淡蓝色的鸢尾花就开始播撒开来了，仿佛瘟疫一般遍布了每个Node和Shelter，只要有土壤的地方放眼望去都能看到蓝色的五瓣鸢尾花。
“Iris看起来很喜欢这些花呢！Nil你听，Iris的新曲子！”
“《Secret Garden》？嗯...确实挺美的。”不知道为什么，本应最能感受音乐中情感的我，反而对这些音乐毫无感觉。
“When I feel your love， at every every day，
When it's feel so good， I will Kiss for you，
Please don't let go， at every every night，
If you want me to hold on...~♪”Mio自顾自地唱着，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你在唱什么？”
“嘿嘿...我通过Cytus创作的音乐呀！叫做《Light up my love》，怎么样，好听吗？”
“嗯，确实挺好听的...”我敷衍着回答道。
或许我真的不懂音乐，从我开始提前解析Cytus系统数据的时候就应该发现了。
目前所有的Operator都通过与Cytus的连接产生了情感浓度，但并不是所有的Operator都得去进行人类生活的模拟...因此第2011批次的建造者开始为了模拟人类生活而生产出来了。
“Nil...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闷啊？我爷爷说你原本是人类，怎么你比我还像机器人？”
“......”我有些无奈。
“诶...好啦好啦，当我没说，不要不高兴啦！今天我们去Node08看看，我最近好喜欢那里的人类文明！”说着Mio拉着我“哒哒哒”地奔向Node08，机械鸟“玩具”也跟在我们后面发出欢快的叫声。
我私底下用Cytus系统的程序测试过情感浓度，发现竟然还不到4%。而现在还在服役的建造者，从1到2010批次，除去外因和老化损坏的约12%，剩下的建造者平均情感浓度都已经达到了18%左右。
...也许真不怪Mio说，我现在应该是这里最像机器人的存在了。
2011批次专门为情感逻辑服务而迭代了硬件，是和之前的批次完全不同的存在...我不禁有些期待，在人类苏醒之前，建造者的时代，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
Mio不管过了多少年都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仿佛永远处在好奇心和活力的巅峰...
也许我的心早就已经老了吧。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