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愈发有压过笛音的势头,带着黑色怨气的箫声吞噬了仙尊的笛音之后附在了他的护体灵罩之上,如跗骨之蛆,黑色的怨气化为一只只小小的蛆虫,蠕动着柔软的身体啃噬着他护体金光上的灵力。
仙尊察觉到什么,缓缓抬起一直闭眼的双眸,他的目光落在护体灵罩外一只又一只,小而柔软的怨气所化的蛆虫上,眸底有几分深思。
他的目光转移到一股又一股朝自己奔来的,不断吞噬他的笛音使得它自身更加强大的,带着黑色怨气的箫音灵力来源上。
那把箫,陌生又熟悉。
他的眉头深深锁起,不过眨眼间,又迅速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仿佛刚刚一切只是幻觉。
只是他袖口中被封印住的葫芦显然没有那么平静,风灌进他的袖口,将贴在葫芦上的符咒吹得微微扬起一角,而葫芦里的东西也开始不安分地燥动起来。
仙尊面色微变,然还未等他做出反应,那葫芦径自从他袖口飘了出来,贴在瓶口上的符咒有一角被风吹开了,那碧色的小玉葫芦一下又一下从里头撞着仙尊的护体灵罩上,似乎想撞开这个阻挡了它行动的碍事东西。
仙尊伸出双手并成剑指置于胸前,闭眸喃喃念起咒语,一手在空中画着什么,随着咒语落,空中金色符咒现,随着仙尊右手往前推进而封进了碧色的葫芦内,那一角渐渐脱落的符咒也恢复了原样,牢牢贴在了瓶口。
他将那小小葫芦索性用乾坤袋装起,别于腰间。
而这几番动作下来,不少怨气所化蛆虫已经聚集在一块将他护体的灵罩啃得渐渐薄弱了起来。
易晓柔可不像仙尊闭眼也能保证自己无忧,所以刚刚仙尊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他情绪的反常是看到那怨气,自己手上的箫而起。而情绪反常之后就是那个葫芦的封印解开。
他甚至连自己都顾不及对付,唯独要先封印了那个葫芦,说明其重要。
而他先前又说纳兰沐风剔去他身上一魄……封印着纳兰沐风那塔与玉葫芦上的封印似乎是同一个封印。
也许……那是所谓仙尊被剔去的情魄。
他为了对付纳兰沐风,不惜暗中帮助自己成长,原因是那一魄能影响纳兰沐风,纳兰沐风剔去情魄前,情魄应还是在唤醒状态,没有沉睡。
因为它被唤醒,而先前对于清溪的情感记忆也被唤醒了,又感觉到清溪的怨气才有异动。
他对付纳兰沐风的底牌是这一魄剔除前附着在纳兰沐风身上的执念,而这个作为对付纳兰沐风的底牌,是否,也是他的弱点?
毕竟,所有的一切都是来源于他对于清溪的爱!
而且必是爱得极深,否则他不至于直接剔去自己一魄。
不过仙尊能直接将那么重要的东西挂在自己腰间,说明他也是极有自信。
那个装着葫芦的袋子,易晓柔曾在百宝典籍中看过记载,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物,先前是一个大能所造,如今成了仙尊私有。
那个乾坤袋,有灵识,可传承,非持有者本尊不得打开。
这才是仙尊放心挂于腰间的缘故。
他笃定易晓柔比他弱。
而仙尊大概也发现了易晓柔的麻烦之处,他重新拾起笛放于唇边,笛音萧瑟含着杀机。
原本缠绕于他周身的金光似游龙盘旋不止,竟将附于金光上的怨气冲了个散,金光冲天,驱散天边乌云,而易晓柔头顶的天空又响起了雷鸣,轰隆一声,紫色雷电自易晓柔头顶兜头劈下。
紫电,是天下至阳至刚之物,专治邪魔。
易晓柔只觉得一股彻骨之痛传遍全身,唇边音符都停顿了几个符号,她置于箫上的手指因为疼痛而抖了抖。
待那疼痛渐渐散去,易晓柔的眼神已经不是一贯维持的淡漠了,她两只手死死握着那箫,手背上青筋暴起,箫上黑色怨气渐渐自她指尖渗入,她的眸底是彻底的杀意。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就想搞死他,脑海里就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一定要看他在自己面前死绝了才行。
她缓了缓,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自己内心不断升起的暴虐的想法。
在第二次紫电到达前撑起防护罩,她拿着箫,箫声起,强大的怨气冲天而起,紫电也劈得越发频繁,而仙尊那护体金光是几乎附着了密密麻麻的蛆虫,啃噬着他的灵罩。
终于,不少蛆虫因为啃噬过多灵力撑死,下一刻又有新的补上,终有一只小小蛆虫啃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口子越来越大,黑色小虫直接扑到仙尊身上啃噬起他的衣裳,他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而雷声轰鸣不断,被紫电劈下的易晓柔也是用着自身力量不管不顾地与之抵抗,完全就是硬碰硬的打法,她的眼眸最后都红了,衣衫有几处被劈焦了,皮肤也成了焦黑,她看着蛆虫完全啃开了他护体屏障,一只又一只附着着他的身体,嘴角带着报复的笑意,身子也轰然倒地,溅起大片尘土。
她不好受,仙尊也别想好过。
终于是……终于是……这么多年闷在心口的一口气散了。
她脏黑的脸上只能见到满目赤红,身体遭受的重击所带来的痛苦似乎也在这一刻回归,她的嘴哇地吐出大口的黑血,眼角泛着泪光。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决堤了,她的眼角滑落两道泪痕。
仙尊撑着将身上的怨气用灵力震开,只是怨气源源不断,他钢铁不入的躯体也被这些虫咬出一个又一个的口子。
挂在腰间的乾坤袋口也没躲过虫子的啃噬,袋口突然大开,葫芦腾空飞起,贴于瓶口的符纸自一角开始自燃,化为灰烬。
葫芦的口子动了动,一下自里破开,瓶口蹿出什么东西钻入仙尊额心,他挣扎破开身上蛆虫的动作也停住了。
附着在他身上的蛆虫忽然也停住了啃噬的动作,一下化为道道黑气钻入他的身体。
易晓柔身体动了动,可却还是用灵识感知到发生了什么,她嘴角扯着嘲讽的笑,如释重负地缓缓闭上了眼。
唯一能开乾坤袋的是乾坤袋的主子,可是,被封印其中的,不也是仙尊他自己吗?
当他本尊意识弱下去了,属于他自己的一魄便随之而强大,破开乾坤袋,破开封印,是迟早的事。
情魄重新归位,那些属于清溪的怨气带着种种回忆也随之进入了仙尊的身体。
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在破土而出,那些曾经属于他,被他压抑多时,被他摒弃的情感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他淹没得窒息。
往常种种一幕幕自他眼前掠过,如走马观花般。
手执长剑英姿飒爽的女子仿佛就出现在他面前,她仿佛还站在那个贩卖各界的奴隶市场前,各样的吆喝声嘈杂声远去,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他看着偷偷逃跑的奴隶被发现时,看到站在街道中的她,瞪大双眼抽了匕首要刺杀她,却被她斩于剑下,一点不留情。
他也看到尚且牙牙学语的幼童被贩卖,她买了那幼童,偷偷送给寻常人家养活。
他感觉到那女子是不同的。
他初时还是刚出山门的修行子弟,并不知她的身份。
后来相识后相谈甚欢,很多事情上虽有分歧,但是彼此之间却不会有嫌隙,只会越谈越欢。
后来他真的知道了她的身份,而她早就知道自己,他也曾纠结,但他还是偷偷瞒着仙界继续与她相处。
因为他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有些异端的行为,只是大势所趋,太多事情她不能掌控。
她也愿意为自己而改变,他看到了。
许多要刺杀她的人,因为自己的缘故都被留了一条性命。
“我觉得我们关系并不同,该有属于自己的称谓,我叫你青青吧。”
他看到她疑惑的眼神,但她什么也没有问,就说了一个字,“好。”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她如他所愿,问道。
“我有小字,是旁人不知的,这世间独我之外只有你知道,我叫子衿。”
“哦。”
他知道的,她最喜的就是兵书,人间的诗经必然不曾看过,而他也没有说出口。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后来,异端与六界矛盾越发大,他看着那些异端毫无底线的杀戮,不少同门惨死于对战之中,连魂魄都散尽,再无来世。
他方才知道,原来神仙也是会死的,死得如此轻易。
他没有去质问,一如既往平静地与她相处。
她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有反常之处,也没有因为仙界与异端之间的战争而与他有什么嫌隙,许多秘辛不曾避讳过他。
他也注意到常伴于清溪身侧护卫的眼神,后来因为那个女护卫对于自己的顶撞,便再也不曾见过那个护卫了。
再后来,他一步步,骗得她所有的布防图,还有异端的弱点,一步步攻破异端防备,然后攻至琼岛。
她似乎早就猜到了,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冷声质问他。
然后,自毁灵珠,死在他的面前。
她似乎,从头到尾,连死都平静得很。
仙尊也想起来了,易晓柔与她的最相似之处,就是对这个世界抱着怨恨!
她死前的所有怨恨都传承在那箫之上,那是他曾送的箫,如今,借着传承给易晓柔,报在了他的身上!
她一定没有爱过自己,虽然表面上相信自己得很,可是就连他的同门死于异端手底下,多少仙门被异端虐杀,她也不曾有过半句解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