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興

太陽從夢中翻了起來,

便瞪大了眼睛望着都市的巍樓,

聽說那是現代立體派的建築。

瞧那光潔的窗扉映着陽光燦爛,

紅粉色的窗幔迎着晨風飄舞,

我知到房裏的主人正還在夢裏開花。

市集開始鋪排了,

電車宛如殯儀館裏的喪車,

慢慢地在軌道上推移,

載在數十個怠倦的靈魂。

(數十個幸運的肖子)

當真!誰敢作這樣的冒險!

五個銅子已足夠一天的米糧,

祇怪自己不會投胎,

腳步生來,就要走動。

但不要再想下去了,奴才,

這時候還用得着嘆息嗎,

遙遠的汽笛聲響得透徹了,

路怪長,你還得要趕快一程,

免再遭人家的白眼,還要被尅扣人工,

但要提防,

那些汽車是沒有眼睛的瞎跑。

霓虹燈收斂了光芒,

飯店門前冷靜得可怕。

一個妙齡少女急急的出來

又急急的坐上手車。

「怕羞麼」?「怕那對看守人的眼睛」。

晨風撲過她的面上,

昨夜的脂粉還剩下薄薄的幾點。

幹嗎你老是打着呵欠呀?

昨夜太興奮吧。

幹嗎你又深深的太息呢?

從你凌亂的頭髮,

我知到你昨夜遇了一個殘暴的客人。

還是暗暗的在肚子裏哭泣吧,傻子,

要不然,眼睛哭腫了,

你會嘗到人客奚落的滋味。

(機聲轟響了,

廿世紀的巨靈

孕育着廿世紀的冤屈)。

太陽的眼睛老望着都市的巍樓,

可不曾瞧瞧這黑暗的一角。

當白晝的歌唱停歇了,

主人也吹倦了口哨,

寫字間的打字機開始使用時,

那些倦伏在巨靈下的人們

已經流了幾許的血汗。

一九三五年,元月,十二。

選自一九三五年二月九日香港《南華日報·勁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