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空谷幽兰

《幽兰》又名《猗兰》，相传是孔子所作的琴谱，收录于《藏春坞琴谱》《杏庄太音补遗》《西麓堂琴统》《琴学丛书》等谱中。现存的最早《幽兰》谱本为《古逸丛书》所录的唐人手抄文字谱，全称为《碣石调·幽兰》。原件保存在日本京都西贺茂的神光院，是清末学者杨守敬在日本访求古书时发现的。这是目前发现仅有的一首用文字记录的原始琴谱，里面标明了琴曲演奏时左手用什么样的指法，按某弦的几徽几分，以及右手用什么样的指法。

上古的春天，谈恋爱总拿花花草草说事。即便说想你，也要持一株兰草，芳心暗许。在幽谷泽水之畔的兰草，一位君子身处幽涧，暗香盈袖，那是高贵雅洁的象征。

《诗经·陈风·泽陂》：彼泽之陂，有蒲与蕑。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诗经·郑风·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吁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诗经》和“楚辞”中所指的“蕑”（兰）都不是今天所见的室内兰花，它是长在水边的一种兰草（又名泽兰）。兰草不仅清香幽幽，具有祛暑、化湿等药物作用，可以驱走邪物，还是花中君子，品性高洁，生于幽谷丛林，不与百花争妍，素来风姿素雅，淡雅宜人。

春秋时期先民的春分，春愁并未萌生，是君子的美好时代，是大笑着奔跑的纯真时代。这一天，孔子从卫国返回鲁国，隐谷之中见香兰独茂，便感叹说：“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孔子感慨颇深，便在路边鼓琴弹唱《猗兰操》：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世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这是一声春日叹息。前途茫然，生死未卜，还能以兰自喻，索性停下车来，弹琴唱诗，这是美好时代的高洁君子才有的雅行。

《猗兰操》就是今天古琴曲《幽兰》的源头，这一声春日叹息也被记在汉代蔡邕的《琴操》“猗兰操”条目下，从此，《猗兰操》成为一个原生母题，君子自喻幽兰，时不我待，怀才不遇。

一千多年后，唐抄本古琴减字谱《碣石调·幽兰》在武则天时期流传，曲名后注明：“一名《猗兰》。”传说这就是那个年代孔子的一声叹息，竟成为几千年来唯一保留下来的古琴文字谱。十九世纪末，杨守敬先生在日本访求古书的时候，从尘封的异域土地上，发现了这掩埋的珍本。

《幽兰》谱序中记载：“其声微而志远。”谱末小注：“此弄宜缓，消息弹之。”君子佩玉抱琴，士无故不撤琴瑟，从美好时代流行的古琴就是明心见性的雅器。因此，整首曲子以一声春日叹息为开篇，逐渐疏朗清丽，以幽兰暗香起，经过清、缓、静、远四重境界，以空谷回音收。

听《幽兰》

唐·白居易

琴中古曲是《幽兰》，为我殷勤更弄看。

欲得身心俱静好，自弹不及听人弹。

中唐的白居易从《幽兰》曲中提炼的是“静”：经过盛唐的洗练，“茫然无所归”的美好时代已经远去，面对人生的事业机会，时代自然过滤了曲中的“伤”，因此哀而不伤，留下了喧嚣尘世中最难能可贵的“静”。我们的先民已经从幽兰居空谷之高洁，转而欣赏幽兰之静逸。

而韩愈，面对幽兰的绽放、麦田的茂盛，鼓琴自问：“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他是要像幽兰一样，不以无人而不芳，是要像荠麦一样，冲破雪霜而萌发，越是困境，越是考验君子品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一声春日的叹息经过了风霜，更有盛唐气象。

猗兰操

唐·韩愈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今天之旋，其曷为然。

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贸贸，荠麦之茂。

子如不伤，我不尔觏。

荠麦之茂，荠麦之有。

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而无论这叹息如何，这些都是男人的书写。春分的温润，还有“春女思”的部分，也就是后来思春、惜春的源头。

春分后，将近清明，便是三月上巳节。季节更替，容易生病，大家要到水边走一走，手执兰草，祓除不祥。《宋书·礼志》引《韩诗》曰：“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祓不祥。”溱水边的一次踏青，相约春禊，持兰相赠，波心荡漾里藏了多少的心事。

三月三日上巳节，草长莺飞，思念从这里开始书写，有思而不得，有嬉笑怒骂，有大胆私奔……一千多年过去了，关于春思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幽兰》仍是君子心中的百曲之首。

直到今天，一个追慕美好时代的社会，女人成为书写的主体，春分的叹息有了全新的意义，当春思的对象缺席，单身成为时代的流行话题。《幽兰》的寄托有了新的维度，本我的发现、生活的价值在今天的《幽兰》古琴曲中得到了释放。

空谷幽兰，说的是一个空旷幽静的山谷里，唯有一株兰，悄然盛开。没有人陪伴，没有人仰望，没有人欣赏，它不会因为“没有人”而放弃了自己美丽的芬芳，因为暗香是兰花的灵魂。人间草木，春秋代序，各有各的美好，兰有兰的芬芳，桂有桂的皎洁，各得其所，随遇而安，才是生活的本质。

好比单身女子的美，并不因为眼角多了几道细纹而憔悴了容颜，并不因为没有嫁人而黯淡了她的气质，那些岁月沉淀下来的芬芳，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把握，会让她们更加美丽。好比男人的才华不遇，才华不是为“遇”而存在，介于“遇”和“不遇”之间的从容洒脱才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之处。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春来一天有一天的消息，你的光芒是天然的本能，不是为了让男人欣赏而变得美丽。如果有人想和你做对花儿做的事情，你就开心去做吧。有人想劝你凑合过日子，你还是赶快跑掉吧。